正文（卷一） 下雨 天留客 第三章 书生与冬青 (第2/2页)

先生仰头，冬青从碗边滑落，啪嗒啪嗒，打在地上。
　　
　　徐冬青起身坐起，手放膝上，却不经意间紧握成拳。
　　
　　先生猛地放下酒碗，举起衣袖像是为了擦掉酒水似的，重重地擦了擦脸。
　　
　　先生低着头看着碗，看着碗中的酒，看着酒中的先生“冬青啊。”他低声喃喃道。
　　
　　徐冬青一颤，抬头，看了看先生，随即低头，看着酒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那年，有个书生，姓徐。
　　
　　人们都说江南好啊，江南好。江南抛开四季如春的气候不说，繁华仍是南方之最。江南南接海上官道，又掌握着运河之枢纽，实乃国之重地。而且，江南，是一城，也是一州。
　　
　　这里，浮世百态。
　　
　　那年，书生途径此地，横跨西蜀大漠的他，要去南海看一看，可为了横跨大漠，一身盘缠全换做了酒水和干粮，无奈之下，他又操起了老本行。于是，便寻着酒馆一家一家去问，可无奈，世繁华。
　　
　　此时又恰逢江南灯会，落魄的他身处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可毫无归属之感。
　　
　　“这种感觉，只有那次父亲亡故时才有过。”先生喝了一口酒，如是说。
　　
　　后来，他落魄地行至一条幽僻的小巷，一颗冬青树下，发现了一葫芦酒，喜出望外，跑过去便抱在怀里，“你在渭北春日树林，我在江东日暮垂云。”抱着葫芦边拍边说，落魄书生好不得意。
　　
　　说到此处，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盈盈，灯火下，满脸温柔。
　　
　　徐冬青低着眉，继续听先生说。
　　
　　抱着酒葫芦的书生好不得意，也没多想，仰头就是一口，边喝还边赞叹，“好酒啊，好酒！”
　　
　　“味道不错吧？”“不错不错。”书生先是笑着点头，随即一愣，回头，那一眼，望却了江南，望断了今生。
　　
　　就这样，书生和女子相遇了，那一夜，两人在树下，不谈前尘，喝着酒，看着远城烟火，说着将来。
　　
　　女子说，她要找个爱她的人嫁了，她也不求锦衣玉食，也不望荣华富贵，只求有一个人爱她。说完便笑意盈盈地盯着书生。
　　
　　书生一生浪荡，也曾见过大漠苍狼的他，却哪里见过如此阵仗，顿时便失了分寸，“我……我，我时下也并未有什么长远打算，此行是要去南海看看，或许……”书生脸一红，看得女子噗嗤一笑，书生脸更红了。
　　
　　“或许什么呀？”女子靠过去笑问。
　　
　　书生低着头，红着脸，也不说话。
　　
　　“傻样儿。”女子抛了一个媚眼。
　　
　　啪嗒啪嗒啪嗒！
　　
　　先生端起碗仰头，水沿着下颌流下，打在地上。
　　
　　徐冬青低着头，松了松手，指尖泛白。
　　
　　后来，后来女子起身，抚摸着树说，“这酒，叫冬青。”转身便要离去，“或许！”书生突然说，女子停下脚步，书生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我愿意娶你！”
　　
　　女子转过身凝视书生片刻，刹那却是笑得痴了。
　　
　　“她啊，也叫冬青。”女子伸手指着葫芦说。
　　
　　……
　　
　　先生醉了，烂醉如泥。
　　
　　在徐冬青印象中，先生醉成这样的情况，屈指可数。
　　
　　因为，他哭了，哭得像小孩。
　　
　　先生边哭边说，“后来，再见她，便成了一捧黄土，便只剩下一壶冬青。”
　　
　　后来，落魄书生，一壶冬青，大醉三日。
　　
　　自此以后，落魄书生，嗜酒如命。
　　
　　据说，女子来自一座青楼。那天之后，女子不知为何便拒绝接客，青楼里不养闲人，便赐了她一死。
　　
　　是女子的朋友找到书生的，给了他一封信，一壶酒，酒名冬青。
　　
　　女子埋在江东，墓是女子朋友发愿修的。
　　
　　墓前，他打开信，泪流满面。
　　
　　信中，女子说，她的故乡是北方一座名为临安的城，在城北有一颗百年冬青，那里与世无争，那里，有冬青。
　　
　　“她叫我勿怪，勿怪他们，勿怪自己，勿怪她。”先生趴在桌上，哽咽不止。
　　
　　他的心逆流而上。
　　
　　后来，书生便往北而去，行至临安，临安之南，城北，有百年冬青。
　　
　　……
　　
　　先生说，那封信，署名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