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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十四章

卷二 第十四章 (第2/2页)

张鼐带着几十个人,分成许多小股,打着灯笼火把,到处寻找,总是寻找不到。
  
  后来偶然听到一匹马打喷嚏的声音,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找去,渐渐听见马吃草的声音和人的鼾声,终于把摇旗找到,大声唤他醒来。
  
  摇旗听见人声,一跃而起,拔刀就砍。多亏张鼐手快,用剑格开。摇旗接着连砍几刀,都被宝剑挡住,只听铿铿锵锵,火星乱迸。
  
  张鼐的两个亲兵从背后扑上来,将他抱住,大声告他说是小张爷前来寻他。
  
  他定睛看看,完全醒来,笑着骂道:“小杂种,你可把老子吓了一跳!”同张鼐回到智亭山,听说闯王已经来了,郝摇旗来到闯王面前,扑通跪下,说道:“李哥,我生是你闯王旗下的人,死是你闯王旗下的鬼,任你处治,决不会有一句怨言!”自成冷冷地看他一眼,继续在松树下边踱着,不说一句话,也不叫他起来。
  
  正在这时,有人前来禀报,说黑虎星来了。自成猛地转过身来,又惊又喜地大声问:“黑虎星在什么地方?”
  
  “在山下,快上来了。”黑虎星在这时突然而来,完全出李自成的意料之外。
  
  他吩咐张鼐派人将郝摇旗送往老营看管,听候发落,便同高夫人赶快往寨门走去。
  
  郝摇旗想着见到刘宗敏准没活命,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脑壳说:“这可真完了。怪好的吃饭家伙,要给刘铁匠砍掉了!”闯王同高夫人走出寨门时,黑虎星的一杆人马离寨门还有二十丈远。
  
  大家一望见闯王夫妇,立刻下马。黑虎星快步前走,到了闯王夫妇面前,双膝跪下,巴巴打自己两个耳光,说:“闯王叔,婶娘!都怪侄儿不好,思虑不周,临离开商洛山时没有安排好,让坐山虎挟众哗变,惹你们二位操心生气。我糊涂,我糊涂……”他又要举手打自己耳光,被闯王双手拉住,连说:“不许这样!不许这样!”搀他起来。
  
  看见他身穿重孝,闯王问道:“你这孝……?”黑虎星说:“侄儿回到家乡以后,老娘的病就一天厉害一天。我日夜服侍老娘,也没有派人给叔、婶捎个书信。大前天,老娘落了气儿。我风闻坐山虎在石门谷很不安分,又听说官军分成几路进犯咱们,我当天就将老娘装殓下土,连忙彻夜赶回。到了石门谷,恰好叔父刚走,我又查出来坐山虎的两个头目仍不心服,打算闹事,就杀了两个狗日的。现在赶到这儿,请叔父治我的罪。”自成说:“坐山虎等挟众哗变,你在家乡怎能管得着?快不要说这个话!没想到你老娘病故,我这里也没有派人吊孝。我们天天盼望你来,总是不得音信。前几天,谣传说你不来了。你留在清风垭的将士们也怕你不再回来,一时心思有些不稳。我当时扯个谎话,说你托人带来了口信儿,不日即回。你到底回来,没叫我在将士们面前丢面子。”
  
  “怎么能不回来呢?把我的骨头磨成灰,也要跟着叔父打天下。”黑虎星转回头去叫道:“黑妞儿,你傻什么?快来给叔父、婶娘磕头,快!”从一群战马和弟兄中间走出来一个身穿重孝、十分腼腆的姑娘,背着角弓,挂着宝剑,一脸稚气,身材却有慧梅那么高,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挽在头顶,趴地上就给闯王夫妇磕头。
  
  高夫人赶快搀她起来,拉着她的手,笑着问黑虎星:“曾经听你说有个小妹妹,就是她么?”
  
  “就是她。给我娘惯坏了,全不懂事!”
  
  “几岁了?”
  
  “别看她长个憨个子,才十五岁。”
  
  “会武艺?”
  
  “跟着我学了一点儿,也能够骣骑①烈马。婶娘,如今我老娘死了,家中别无亲人,我把她带来跟着你。以后请婶娘把她同慧英、慧梅一样看待,有了错,该打该骂,不要客气。打仗时候,让她跟在婶娘身边保驾,武艺说不上,倒是有些傻胆量。”黑虎星转向妹妹说:“你给婶娘带的礼物呢?怎么忘了?傻妞!”①骣骑——不用鞍子骑马。
  
  骣,音chan。小姑娘立刻从马上取出一张又大又漂亮的金钱豹子皮,双手捧给高夫人。
  
  她微笑着,咬着嘴唇,却不肯开口说话,回头望望哥哥。黑虎星不满意地瞪她一眼,只好代她说:“婶娘,这是去年冬天她亲自射死的一只大金钱豹。请婶娘把这件礼物收下,替玉花骢做一件皮褥子,倒是很好。”高夫人十分喜爱这个小姑娘,把她搂到怀里,又叫亲兵取来十两银子作为见面礼,一定要小姑娘收下。
  
  小姑娘又跪下去磕了头,因见高夫人对她很亲,不由得想起死去的母亲,眼圈儿红了起来。
  
  高夫人拉着她的手,发觉她的右手中指和食指的第一节指肚皮肉粗糙,特别发达,心中奇怪,笑着问:“这姑娘练武艺,怎么这两个指头肚生了老茧皮?”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不肯回答。
  
  黑虎星笑着回答说:“婶娘,她这指头,只能习武,别想学绣花啦。十岁时候,有人告她说,用两个指头每天在砖墙上或石头上划三百下,在玉米口袋中插三百下,会练出惊人本领,打仗时用这两个指照敌人身上一戳,就能戳死敌人;倘若照敌人的头上划一下,敌人也吃不消。她一直背着我练到现在,倒有一股恒心。”
  
  “她天天练?”
  
  “可不是!天天除练正经武艺外,就练这个笨功夫。婶娘,你说这妞儿傻不傻?”高夫人大笑起来,说:“难得这姑娘在武艺上肯下笨功夫,练别的武艺一定也十分专心。”她拿起黑妞的右手仔细端详了两个结着厚茧皮的指头肚,问道:“你听了谁的话,在两个指尖上下这么大的苦功夫?”黑妞只是腼腆地低着头,继续咬着嘴唇,大眼睛里含着天真纯朴的笑,不肯说话。
  
  黑虎星知道她肚里藏着一个有趣的小故事,笑着怂恿她:“你说呀!你快对婶娘说出来呀,害怕啥子?嗨,你在家乡,连老虎、豹子都不怕,出门来看见了生人就不敢说话!”高夫人和身边女兵们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趣,撺掇她快说出来她的故事。
  
  她终于抬起头来,不敢多望别人,玩着扎有白头绳的粗辫梢,对高夫人说:“婶娘,是一件真的事儿!俺小时听老年人说古今,说俺那里从前有一个苦媳妇……唉,以后我对你说吧,可有趣!”突然她把头一低,偎在高夫人身边,不肯说了,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高夫人抚摩着她的健壮的胳臂说:“好,我记下你欠一个有趣的故事,等闲的时候再叫你说。”黑虎星兄妹的来到,可算是对各路义军的胜利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智亭山现在不缺少粮食,又有许多受了重伤的马匹。闯王下令:今早宰杀马匹,向各队分散马肉和粮食,犒劳将士,同时在智亭山的老营中为黑虎星兄妹接风。
  
  黑虎星请求立刻派他去白羊店同官军作战。自成说:“你奔波了三天三夜,在此地好生休息吧。只要你来到,就如同我增加几千人马。再说,你补之哥用兵很稳重,大概白羊店不会有大战了。”黑虎星不相信,说:“我补之哥用兵稳重?我路过清风垭时,听弟兄们说前天下午他只率领三百弟兄一直逼近智亭山扎营,自己又病得不能打仗,也够担险了。今日郑崇俭的败局已定,他难道不率领人马猛追猛杀?”闯王笑起来,说:“前日他一则为要牵住官军不敢全力向你婶娘进攻,二则也料就官军无力包抄他的后路,所以直逼智亭山附近扎营。昨夜郑崇俭得知智亭山与龙驹寨的消息,必然趁黑夜整军而退,于险要处设下伏兵。你补之哥怕损伤自己人马,决不会冒冒失失地向前猛追。”正说话间,李过派人来到,禀报闯王说官军在五更前已经退完,他已命马世耀五更时率领一支义军小心搜索前进,沿路收集官军遗弃的兵器、粮食和掉在后边的零星部队。
  
  闯王问道:“刘将爷的伤怎么样了?”来人回答说:“听说老神仙正在替他治,详情我不知道。有人说他的伤势太重,怕治不好了。”李自成的心头一沉,不再问别的,不由得啧了两声。
  
  吃过早饭,太阳移向东南。慧梅完全醒来,在慧琼等照料下喝了一碗大黄茶,停一停,又吃了稀稀一碗面疙瘩。
  
  高夫人到她的身边看了看,见她神志清楚,只是浑身疼痛,脖颈仍然僵硬。
  
  她亲自照料她解了大便,回到自己帐中。她自己很是困乏,看见自成的气色不好,操劳过度,劝他躺下去睡一觉,同时也劝黑虎星同众人去休息。
  
  但是闯王急于去白羊店看刘芳亮,黑虎星也急于去看李过,把一些紧要事略作安排,便一同出寨。
  
  他们正要上马,忽然一个亲兵向路上指道:“那不是老神仙同他的徒弟来了?”尚炯看见黑虎星,他觉得喜出望外。
  
  他跳下马先同黑虎星拱手招呼;见黑虎星勒着白头,穿着白鞋,全身衣服沿着白边,赶快收起笑容,问明是给母亲带孝,便说了些慰解的话。
  
  然后,他告诉闯王和高夫人,如今不但已经把刘芳亮的性命保全,还担保他在百日之内能重新上马打仗,请闯王和夫人不必挂心,留在智亭山好生休息。
  
  闯王万分高兴,问道:“子明,你又使了一手什么绝招?”尚炯笑一笑,说:“也没有什么绝招。当外科医生的只要心细、眼准、手熟,加上药好,就能多治好几个病人。夫人,慧梅吃了东西么?”高夫人回答说:“刚才又吃了一碗多稀饭,你留的药也给她吃了。”尚炯带着徒弟走进慧梅的帐篷,闯王和高夫人跟在后面。
  
  黑虎星把妹妹和大部分随从留下,只带几个亲兵往白羊店去。慧梅的精神比黎明前好得多了。
  
  老医生摸摸她的脉,看看她的瞳孔,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她箭伤疼不疼,转回头向高夫人问慧梅大小便是否畅通,以及小便颜色。
  
  高夫人怕尚神仙有话不便开口,便说道:“尚大哥,虽说慧梅是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可是俗话说病不瞒医,再说她也和你自己的女儿差不多,要不要让我揭开她的上衣你瞧瞧?”医生说:“用不着,用不着。慧珠,她身上的毒气消了多少?”慧珠说:“原来乌到肚脐以上,刚才我看了看,已经退到肚脐旁边了。”高夫人说:“你说清楚,在肚脐上、肚脐下?”
  
  “还在肚脐以上,可是比原先低下去二三指了。”老神仙叫取来一杯温酒,然后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红纸签上写着
  
  “华陀麻沸散”。倒出一银匙药面放进杯中调匀,对慧梅说这是另一种清血解毒散,照料她吃下肚去。
  
  慧梅有点怀疑,低声问道:“尚伯伯,吃下去这杯药就能解毒么?”
  
  “能,能。”
  
  “我往后还能骑马打仗么?”
  
  “当然能!不出半月,包你能骑马打仗!”等慧梅吃下华陀麻沸散,医生使眼色叫闯王、高夫人、两个女兵和他的徒弟都退出去,让慧梅安静地睡一睡。
  
  独自留在帐中片刻,直到看见慧梅并无心中烦躁感觉,双眼半闭,露出矇眬欲睡的样子,他才从帐中走出,告诉慧珠说:“叫弟兄们快去预备半桶开水。待会儿你进去看看,要是慧梅睡得很熟,你立刻告我。”他离开闯王和高夫人,走出十几丈外,来到一棵大树下,背抄着手,有时低着头走几步,有时抬起头望望蓝天,仿佛有什么不愉快的心思似的。
  
  高夫人望见他的神情同平时不很一样,心中发疑,想道:“难道慧梅的右腿要残废么?”她叹口气,走回自己的帐中坐下。
  
  闯王也看见尚炯的心情不好,虽然一点没有联想到慧梅可能残废,但是也心中深觉奇怪。
  
  他走到尚炯跟前,低声问道:“子明,你怎么很不愉快?是身上不舒服么?”医生摇摇头,回答说:“我不是身上不舒服。我今天给明远医治炮伤,虽然侥幸救了他一条命,可是我深感到自己医道尚浅,做一个好医生多不容易!”
  
  “怎么?他会落个残废么?”
  
  “一则没有损伤骨头,二则我治得还算及时,不至于落个残废。”
  
  “那么你愁的什么?为什么怨恨自己的医道不深?”尚炯苦笑说:“闯王,我们全军上下都称道我的医术,叫我做老神仙,可是都不明白我每次遇到疑难症状和棘手创伤,心中在想些什么。倘若人救不活,我自然心中难过。即使救活了,我有时心中也并不轻松。就以今日为明远治创伤说,我的心中直到此刻还乱纷纷的!”
  
  “这是为何?”
  
  “明远的创伤,一在右边肋间,一在右边大腿,而以大腿的伤势最重。尽管官军施放的是鸟枪小铳,火力不大,弹丸小如黄豆,入肉不深,但是一大片皮肉都被打烂,血肉模糊。这样创伤,如何能够早日痊愈,使明远少受痛苦,我现在只能靠一二种秘方药物。我曾经查遍了古人医书、医案,对此类重伤,未见有速效治法。古人有‘剜肉补疮’一语,只是一句比喻,并无其事。几年来我曾试过几次,都未生效。有些人重伤之后,常因失血过多而死。即使我能及时治疗,用药止血,也往往因已经流血过多,仍然难救,或者因身体衰弱,复原艰难,虽药物可以补血,但是缓不济急。倘若人能窥造化之奥秘,穷天人之妙理,做外科医生的能够以肉补肉,以血补血,则救死扶伤,造福人群,岂不大哉!可惜我已是望五之年,今生将不及见此神医妙术了。”闯王笑着说:“从我们众人看来,你在外科上已经是神乎其技,所以都叫你老神仙。不料你竟如此不自满足,想得这么高,这么远!”闯王因事匆匆离开以后,老医生继续默默地思索着如何能
  
  “窥造化之奥秘”的问题,却看见慧珠跑到他的背后叫他,对他说慧梅已经睡熟了。
  
  老神仙猛转过身子,看一眼慧珠,匆匆地向慧梅的帐篷走去,同时向他的徒弟招一下手。
  
  进了帐篷,老医生看看慧梅的面部,轻轻呼唤两声,不听答应,一边挽自己的袖头一边回头说:“拿温开水来!拿盆子来!”他净了手,用剪子把箭伤地方的裤子破口剪大,一刀子将创口割开三寸多长,又重复一刀,深到腿骨,左手将创口掰开,右手探进钳子,用力一拔,将深入骨头的半截箭头拔出,扔到地上。
  
  他立刻换把刀子,将中毒的骨头刮去一层,然后用解毒的药倒进温水中,一次一次地冲洗创口,乌紫的血和水流了一盆。
  
  洗过之后,他用药线缝了创口,但不全缝,留下一个小口让毒血水继续流出。
  
  用白布包裹的时候,他也留下来那个小口。手术做完,他用袖子揩一下前额的汗,净了手,取出豌豆子大三粒红丸药交给慧珠,说:“一个时辰后慧梅醒来,必然叫伤口疼痛,你就服侍她用开水将这药吃下一粒,以后再疼时再吃下一粒。”当他给慧梅动手治箭创时,递刀子,递钳子,用盆子接血水,全是他的徒弟。
  
  两三个女兵吓得不敢走近。高夫人进来在医生的背后站了一下,感到心中疼痛,随即噙着眼泪退了出去。
  
  虽然她在战场上看惯流血死伤,但她不忍看医生在慧梅的腿上割开一个大口子,刮得骨头嚓嚓响,也不忍看慧梅露出的一片大腿乌紫得那么重,血和毒水不断流。
  
  等尚炯走出帐篷,她迎着他小声问道:“尚大哥,你说实话,这孩子会残废么?”
  
  “哪里话!我包她十天长好伤口,一月内骑马打仗,一如往日。你现在快放心休息吧。这几天把你累坏了,应该好好地睡上两天!”他转向徒弟,吩咐说:“你去看一看受伤的弟兄们,该换药的换药,该动刀子的动刀子,弄完了快回白羊店。我要找个地方睡一觉,没有要紧事不要叫我。”没有过过戎马生活的人,很难体会到大战胜利之后的休息和睡眠有多么香甜。
  
  在智亭山寨和山脚下的几座营盘中,只有少数人在守卫营寨和按时巡逻,大部分将士都睡了,到处都可以听见粗细不同的鼾声。
  
  李闯王勉强挣扎着去几个营盘看看受伤的将士和百姓义勇,回来倒下去就睡了,睡得十分踏实。
  
  一只蜜蜂飞进帐篷,在他的脸上嗡嗡地盘旋一阵,又落在他的前额上走几步再嗡嗡飞走,他竟毫无所知。
  
  黄昏时候,因军中请示夜间口号,一个女兵进帐来把高夫人叫醒。她不惊动闯王,自己发下口号之后,到慧梅的帐中看看,见她睡得很熟,又去看看老医生,看看张鼐,看看黑虎星的妹妹和女兵们,个个都睡得很熟。
  
  她不想吃东西,走回自己同闯王的帐篷,倒下去又睡了。一天以后,闯王把白羊店交给马世耀,智亭山交给黑虎星,派张鼐驻守清风垭,命百姓义勇营开回麻涧整顿,随即同高夫人率领着一起人马返回老营。
  
  李过仍坐在篼子上,刘芳亮和慧梅都躺在用绳床绑的担架上,一同回老营将养。
  
  黑虎星的妹妹骑着一匹大青骡,紧跟在慧梅的后边。如今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威武的集体生活。
  
  她刚刚抛开了万山丛中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乍一进入李闯王的起义军中,样样事都感到新鲜。
  
  她原以为自从母亲死去以后,她在这世界上成了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没有人再疼爱她;哥哥是个男子汉,一向对她很严,纵然心中很疼爱她也不肯轻易露在外面。
  
  完全没想到,来到义军以后,高夫人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看待,高夫人左右、男女亲兵和将领们没一个不关心她,平空增添了一大群叔叔、伯伯、哥哥、姐姐。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来到一群陌生人里边,而是来到一个亲热的大家庭中,她的思念母亲的悲伤心情顿然减轻了。
  
  当慧梅被抬上担架时,听见有人在近处小声谈论她的箭伤,带着惋惜的口气说她以后大概不能再骑马打仗了。
  
  尽管语气极其轻悄,却像晴天霹雳,震撼她的全身。她最怕的是这个问题。
  
  倘若伤治好后不能够再骑马打仗,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她强自忍耐,但是忍耐不住,用被子蒙着头,伤心痛哭。
  
  后来高夫人和尚神仙一再保证她一月后就能够骑马打仗,她起初半信半疑,后来终于破涕为笑。
  
  高夫人用鞭子捣捣她,对医生说:“你瞧瞧,虽说她虚岁十八了,到底是个女孩子,动不动就哭!”过清风垭不远,就遇见吴汝义前来迎接。
  
  李自成吩咐吴汝义,最近几天内派人去接丁国宝来老营住几天,对百姓义勇营伤亡的要多给抚恤。
  
  他想,如今把宋文富兄弟全捉到,还捉了一大批宋家寨和别的两个寨的人,今后不但宋家寨不敢为患,几个月内银钱和粮食也不愁了。
  
  两个月来他常常想到牛金星,但因为他自己处境险恶,无力营救。如今打了个大胜仗,他的病也好了,商洛山中至少在半年内没有危险,应该设法搭救牛金星才是。
  
  在马上,他时时为这事打着主意。到了麻涧,人马稍作休息。吴汝义想知道如何处治郝摇旗的罪,悄悄问高夫人。
  
  高夫人问道:“捷轩怎么说?”吴汝义说:“总哨刘爷一看见他就狠狠地踢他一脚,把他臭骂一通,说要砍他的八斤半。可是没有闯王的命令,他倒不敢擅杀大将。如今郝摇旗在老营严加看管,等候闯王回去发落。”高夫人走到闯王面前,问道:“回老营后,你打算把郝摇旗怎么发落?真要将他斩首么?”自成在同医生商量打救牛金星的事,听桂英这么一问,他虽然早已成竹在胸,却望望李过和医生,沉吟不语。
  
  尚炯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个人留下来,日后还有用处。”高夫人见自成默默不语,替摇旗讲情说:“失去险要,按理该斩。不过他失去智亭山之后,身带三处伤,始终咬住敌人不放,尽力牵制敌军。明知有罪,决不逃走。从这些地方看,可以从轻发落。再者,高闯王留下的许多战将,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摇旗一个人。我看,你回老营后同大家商量商量,能够不杀就不杀。为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他受受挫折,多磨练磨练,慢慢会走上正路,不再任性胡为。补之,你看怎样?”李过本想杀郝摇旗以肃军纪,但看见高夫人想救摇旗,只好说:“一则看在高闯王的情分上,二则念他带伤后继续同官军鏖战,戴罪立功,不杀他也好。不过要重责一顿,永不重用。”大家都把眼光注视在闯王的脸孔上,等他说话。
  
  他又沉默一阵,说道:“等我回去审问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吧。”闯王又同老神仙小声商量打救牛金星父子之策。
  
  尚炯因金星是他从北京邀来的,落此下场,早有救金星父子之心,这时就提出来让他回河南一趟。
  
  自成怕他回河南会落入仇家之手,坚不同意。尚炯皱着眉头想一阵,又说:“倘若牛启东已判为死刑,也许到冬至方能出斩。况且这种案子,启东一口咬定是路过商洛山中被你强迫留下,一时也难断为死罪。即让卢氏知县将他判为死罪,案卷层层上详,也须数月之久。如今咱们不必在卢氏县想办法,也不必在河南府想办法,赶快到开封托人在抚台、藩台、桌台三衙门想办法,将死罪减轻,能保释则保释,不能保释则拖延几个月,等到将士病愈,我们打出商洛山,打破卢氏城,把他从狱中救出。至于他的儿子尧仙,原不知情,想来不会判何等重罪。”闯王问道:“我们在开封素无熟人,如何托人办事?”尚炯说:“我们在开封虽无熟人,但牛启东在开封倒有一些朋友。只是如今他犯了重罪,有身家的朋友避之惟恐不及,未必肯出力帮忙。肯帮他忙的必须是宋献策这样的人,闯荡江湖,素以义气为重,又无身家之累。听启东说,宋献策在开封熟人甚多,只要咱们派人找到他,救启东不难。”
  
  “这位宋先生会不会在开封呢?”
  
  “今春听说宋献策送友人之丧去开封,然后赴江南访友,到江南以后稍作勾留,即回大梁卖卜。如今他是否已回开封,我们不得而知,且不妨派人前去找找。倘能遇到,岂不甚佳?至于银子,我们在西安尚存有数千两。必得我亲去一趟,暗中嘱咐清楚。将来一旦宋献策在开封需要用钱,可由陕西当铺兑去。”说到这里,尚神仙拈着胡子沉吟地说:“只是,只是,如今蓝田和商州都驻有官军重兵,路途不通,我怎么到西安府,倒得想想。还有,倘若我不能去,那派往开封去的人必须十分精明能干才行,派谁去呢?”李自成想了半天,忽然转忧为喜,说声
  
  “有了”!凑近尚炯的耳朵说:“宋文富兄弟现在咱们手心里,还担心没有路?派谁出去,回去商量。”尚炯笑着说:“我看,还是让我去吧。”
  
  “你?不,我不能让你担这样风险。”
  
  “不,你一定得让我去。别人去,我倒是很不放心。”闯王没有回答他的请求,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鞭子一扬,对大家说:“上马!”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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