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我碗酒 (第2/2页)
孟江月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道:“想喝了。”
陆嘉一生性聪慧八面玲珑,也不再问话,起身拿了只干净的瓷碗,轻轻地将之舀满才端到了藤椅旁的木茶几上。
有着玄舟大圆满炼成无病无垢琉璃玉身的孟江月端起酒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始终沉默,始终没在脸上挂出过欢喜悲恸。
陆嘉一盘膝静坐入定,呼吸平缓圆润,吐纳归元。
一时温暖的小屋内万籁寂静。
时光消然流逝,夜幕被缓缓撕裂。
天开青白。
孟江月轻轻将已经喝光热酒的瓷碗搁回茶几上,却忽然瞧见了那一支孤零零地躺在瓷碗旁的珠钗。
房间内,藤椅上。
那个一身白衣素缟的美丽女子将珠钗双手捧起紧紧地贴在了心口,然后弯腰将头轻轻地埋在了膝盖上。
肩膀颤抖。
不见表情。
不闻哭声。
……
很多很多年前,漠北江南道,云州城内桃花绽,灼灼其华。
他还是个寒窗苦读十年书依然前途未卜的寒酸书生,年少意气,他说这次要进帝都考取那尽显士子风流的状元郎,春风得意,衣锦还乡。
彼时。
一定会娶她。
然后他在那个满城桃花笑春风的季节里与她离别,赴帝都赶考。
送别时她曾笑言,就算他不能考取功名,她这一生也非他不嫁了。
他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那支珠钗,是她予他的定情之物。
然后,是关于他科举落榜的消息传来,再然后陆陆续续的消息是他弃笔从武,成了一介武夫,江湖仗剑,浪迹天涯。
他始终没有回来。
始终没有回到那座每到春季便会开满城桃花的城池,更没有娶她。
一个恍惚,好像便等了很多年。
她也终于决定离开那座城池走进腥风血雨的江湖,一路奇遇,加上她根骨极佳,修为竟是一日千里。
她与他的相逢,是他遭遇强敌围杀,已至绝境,凄凉不堪。
那一日,她悍然出手,将围杀之人尽数斩于剑下,但却招惹了数个大势力,然后她便与他四处逃亡,相依为命。
后来遇到霍东新,这个漠北境内,四大顶尖势力之一的剑阁弟子霍东新垂涎她的姿色,百般为难,甚至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
她又如何不明白,姿色只不过是幌子,霍东新看重的是她的根骨,欲拿她当鼎炉。
某一日,那个弃笔从武的读书人在一个夕阳微熹的黄昏悄然离开了她。
那一日,他将那支曾贴身收藏更是时常在某些午夜梦回时取出轻轻摩挲怔怔发呆的珠钗,偷偷地放回了她的包裹里。
他应承过娶她的,可惜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做到了。
你肯定在怨恨我这负心人吧?
不过没有关系了,此地一别,月儿……珍重!
她视线模糊,如同看到了那座冰冷的墓碑,看到了那个儒雅的男人……看到他在轻轻地挥手。
世间遗憾事,往往起始于再见两字。
她曾一路护着他。
护了大半辈子。
他也试着保护了她一次。
用生命。
她叫孟江月。
他叫万希良。
不管你有没有娶我,都没有关系了。
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夫君。
这一天,有个白衣女子,就在那间简陋而温暖的小屋里,用手中的珠钗轻敲酒碗。
谁曾许我状元归家,而今却是我一人落枕梦凉。
谁曾许我红衣花嫁,而今却是我一人白衣缟素。
谁曾许我此生携手,而今却是我一人踽踽独行。
谁曾许我风华同老,而今却是我一人孑然无依。
……
一鞠相思泪,多少断肠人。
孟江月弯腰,终于哭出声来。
泪水打湿了脸庞,打湿了衣襟。
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不知在何时已经从入定中醒来的陆嘉一凝听歌声端碗饮酒。
一碗接着一碗。
始终没有说话。
……
翌日的黄昏时分,有七道璀璨剑光轰轰烈烈地划破长空,高悬在了这座许多人穷极一生却连凡境四重天的宗师都甚少亲眼见过的漠北境偏远小镇上空。
森寒而恐怖的剑气如同浓郁的乌云一般,笼罩了整座城镇,让人肌体生疼,平增压迫。
远远地望着那踏在长剑之上,衣袂随风翻飞,气态出尘的七个年轻男子,全城悚然。
甚至有不少人以为得见神仙,纷纷跪拜念叨许愿。
长街纵横,跪了茫茫一片。
镇东的一处旧宅里。
有一袭白衣缟素的女子取出一柄长剑背在身后,一丝不苟地在身前系了一个别致的蝴蝶结,这才带着一个沉默的瘦弱少年,走上长街。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一场凡夫终其一生都未必得以一见的道境高手厮杀,就此在这座偏远城池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