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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英雄无声天地老 57 胡忠 Ⅲ

第三卷 英雄无声天地老 57 胡忠 Ⅲ (第2/2页)

李敦儒陪笑两声,诸人起身。关铎微微示意,方补真转回堂中,招呼奴婢、宦官,搬了桌椅出来,摆在棚子下边。堂外的院子甚大,容个几百人不在话下,军官们坐在右边,亲兵们有的端茶倒酒,用不上的坐在左边。
  
  周围有院墙阻隔,关铎叫大开了院门,往外看去,恰好玉树琼花,跃入眼帘。
  
  胡忠选了视野开阔的位子,待关铎入座后,与诸人一起,分别坐下。包括郑三宝在内,连同关铎的亲兵,以及柳大清、胡忠等人的部属,两百多人一起摘下兵器,悬挂身后的绳上,距离很近,伸手就能摘着。
  
  闲谈须臾,侍女川流不息,酒菜摆上。
  
  关铎扶着方补真,站将起来,端起酒杯,朝众人说道:“古有大被同眠,今有棚下饮酒。这第一杯酒,老夫不敬众位将军;辽阳解围,首功在谁?”他指向对面的亲兵们,言辞恳切,道,“在你们!没有你们的浴血拼杀,就没有今天的铁桶辽阳!功高劳苦,无以酬答。弟兄们,老夫,敬你们一杯。”
  
  平章亲自敬酒,多大的荣耀。亲兵们没的说,几个领头的悄悄用银针探过,见并无异常,方才咳嗽声,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侍女斟酒,关铎二度端起,笑对郑三宝、胡忠、柳大清等人,道:“军卒奋杀在前,要论指挥如意,当数诸位将军。雄鹰展翅,无翼不飞;山中猛虎,无爪不行。诸位将军,便是老夫的羽翼、爪牙,这第二杯酒,老夫敬你们。”
  
  胡忠等人的酒,自有随身侍卫试过,众人口称不敢,端起饮下。
  
  两杯酒过,关铎第三次举杯,大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老夫不啰嗦了,来来来,这第三杯,大家共饮。接下来,诸位随意,尽兴为主要。尤其诸位将军的亲兵,不要喝多,下雪路湿,一会儿还得送你们的将军回去呢!”
  
  很体贴,要想借酒杀人,不会劝着不让多喝。
  
  柳大清端杯高呼:“多谢大人赏酒。要非大人相召,俺个粗人,也见不着宫中这般的美景。末将,敬大人一杯。”
  
  方补真道:“大人腿上有伤,酒不可多饮。这一杯,卑职代替了罢。”
  
  “这可不行。俺敬的大人,哪个敬你了?”柳大清不愿意,他没别的心思,关铎升了他的官儿,三番两次地请来喝酒,回敬一杯理所应当。
  
  郑三宝脸色一黑,关铎哈哈大笑,说道:“柳总管爽快脾气,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没心眼,朴实!拾阙,酒杯拿来;这杯酒,老夫应该喝。”拿过方补真手中酒杯,“柳总管的一片心意么!”
  
  他仰头喝下。
  
  棚中气氛渐渐活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关铎拍了拍手,堂内莺莺燕燕走出二十多个舞女,乐师们排开走廊之上,雪花飘飞中,吹管鼓弦。关铎道:“有酒岂可无舞?一曲十六天魔舞,请诸位细细观看。”
  
  这十六天魔舞,名声极大,出自西域,源于密宗。本为宫廷舞蹈,皇家祭祀也有用过。朝廷曾有禁令,不许民间观看。但它的名声太大了,不胫而走,中原江南的富贵人家,多有私下排练、欣赏的。
  
  席上军官、亲兵,听说的多,见过的少。闻言之下,人人精神一振。
  
  鼓乐齐鸣里,看十六个舞女,头戴象牙佛冠,垂多条发辫;身披缨络,穿大红销金长裙,金杂袄、云肩、鹤袖天衣,锦带凤鞋。领舞者执铃杵奏乐,其他唱金字经,各执加巴拉班之器,这加巴拉班就是人的头骨。
  
  另有十一位宫女,穿着白色透明丝衣,头上系白色丝带,练槌髻,唐帽、窄衫。手执龙笛、头管、小鼓、筝、緌、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等诸般乐器,做出种种撩人的动作,为之伴舞。
  
  正舞的十六人,八人一组,分作两行,或举手、或抬足,自成一格。
  
  纷扬的雪中,她们为佛菩萨庄严宝相,偏做出撩人香艳之舞姿。唱曲时,清音美妙;侧身处,千娇百媚。这天魔舞表现的意思,本为菩萨抗拒天魔的诱惑,但在世俗人的眼中,谁会去深究其意?
  
  柳大清有了三分酒意,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平素端庄肃穆的观世音菩萨,巧笑倩兮,走下了佛坛,正在给他们表演一场绝世的艳舞。正所谓:铃舌轻弹,环佩珊珊。有道是:十六天魔按舞时,宝妆璎珞斗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
  
  真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一时间,众人如痴如醉。
  
  关铎悄无声息,不知何时离开了棚子。方补真手脚发软,碰翻了面前茶碗。胡忠蓦然惊醒,他按桌起身。李敦儒倒退两步,摔下手中酒杯,嘡啷一声脆响。郑三宝跃步朝前,掀翻案几,菜肴、酒水,洒了众人满身。沉醉舞蹈中的人们,如梦初醒。
  
  “干什么?”
  
  “做甚么?”
  
  “平章大人呢?”
  
  天魔舞流雪回风,新醅酒暖气熏人。郑三宝暴喝一声,随手抄起支象牙著筷,插入一人的眼中。那人惨叫痛呼,翻滚雪上,鲜血如花般绽开。花开花合,云起无声。天上玉龙三百万,杀气腾腾鳞甲寒。
  
  一阵风,卷扬无数雪屑。
  
  “关门!”
  
  院门关闭,堂门关闭,宫门关闭。
  
  “杀!”
  
  墙头人影,墙下人影。贴着墙边,无数的贯甲士卒翻开落满积雪的木板,从坑中跳出。
  
  “刀呢?”
  
  “兵器呢?”
  
  “剑哪儿去了!”
  
  军官、亲兵乱作一团。悬挂兵器的绳索,两头有人拉伸,忽忽间,升高数丈,伸手不及。他们彷徨失措,伏兵杀到眼前。接二连三,有人中刀倒地。反应快的,舍弃武器,抄起桌椅,厮杀声,划破雪空。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柳大清到这个时候,才恍惚过来。他嗔目咒骂:“关铎,你个狗日的!”一柄长枪刺来,他闪身避过,拽着枪柄,夹住对方的脖颈,反手一拧,捏碎了那士卒的喉骨。提着长枪,他跃上案几:“搬桌子!撞开院门!”
  
  要有兵器在手,凭他们带来的二百多亲兵,别说宫中,杀出辽阳城都足够了。万不料到,关铎有此诡计。
  
  墙头冷箭连连,不时有人中箭。舞女、乐师们,夹杂在刀光剑影中,蜷曲颤抖,不知谁踢到了掉在地上的小鼓,鼓声短促。郑三宝奋声高叫:“尔等吃军饷、虐良家,奉大人军令,杀!无关人等,亲兵随从们,降者免死。”
  
  “撞堂门!”
  
  院外有东西挡着,院门撞不开。胡忠当机立断,柳大清引人掩护,迅速组织了二三十人,抬着棚柱、桌子,改而撞击堂门。
  
  红艳艳的血,染红了积雪。春日的杜鹃,一朵朵盛开在寒冷的冬季;慵懒的海棠,在高烧的红烛下,悠然沉睡。寒的刀,冷的剑,全副武装的伏兵们,酣畅淋漓地屠杀着手无寸铁的来客。
  
  “挡住!他娘的,给老子挡住!”
  
  柳大清凶悍成性,死到临头激发了他的潜力,和十几个精锐悍卒拼死挡在胡忠等人的外边,给他们时间撞击堂门。胡忠满头大汗,棚柱太粗糙,他的手摩出了血,咬着牙,不肯停下。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堂门,后退、奔跑,助力、撞击。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的儿子死在关铎手中,难道,他也要同样的命运?好一个关铎,关铎!关铎!如此危局下,敢行此险招,非有大勇气的人,不敢为之。胡忠后悔万分,小看了他。胡忠心有不甘,他恭谨俯首,为的绝非死在此处;他要报仇,为他的儿子报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柳大清身中三箭,其中一支为强弓所射,深入铠甲,刺透肩胛。他长枪格挡,勉强支撑,每一步,就有鲜血滴落。伏兵太多了,一拨拨冲上来,他没法儿回头,嘶哑着嗓子,问道:“门还没开么?老子要顶不住了!”
  
  轰然巨响,堂门大开。
  
  “老关进了堂内,他不会等在其中。堂中定然别有通道,老柳,快跟俺走。”胡忠抛下柱子,说道。
  
  “老子一走,谁给你狗日的挡追兵?狗日的,中了三箭,走也走不远,你快走!逃得了一个,是一个!”
  
  胡忠看了眼柳大清,一言不发,钻入堂内。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柳大清声嘶力竭,他在喊叫:“狗日的胡忠,莫忘了给老子报仇雪恨!关铎个狗贼,操你姥姥!杀了老子不要紧,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实话告诉你,老子早投了小邓,你等着,看小邓怎的为俺们报仇。”
  
  大堂很深,他的声音渐渐变小。胡忠奔到尽头,敲开窗户,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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