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桃花农 (第2/2页)
阿三递给珏一双草鞋。
珏先努力从阿大的怀抱里挣脱,然后换上阿三用新方法编的草鞋,再在阿五的注视下喝下阿四新煮的白露茶,最后问:“阿二和阿六呢?”
“阿六去巴阳打酒了,”阿三想了想说,“我去接阿二过来。”
桃花农不在,珏没能喝到清粥,只好海饮白露茶三大碗,不得不说阿四煮茶的手艺进步不小。
“小七。”阿四的眼眶湿润了,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多余的字,于是又替他倒了一碗。
“够了,够了。”珏连连推迟,三碗白露茶下肚已经撑得肚儿圆圆。
阿四有些小情绪,以为小七还是不喜欢自己的手艺。
阿大抢过阿四手里的白露茶,如牛饮水还不尽心,催促阿四再去煮茶。
阿三走得很慢,他顺着被阿大砸倒的树木慢慢走。
阿五又饿又渴,艰难地吞咽口水,艰难地眨眼。
阿六走得很快,他走过森林、山谷、溪流、田土,已经看得见巴阳轮廓。
阿六没来过巴阳,但他知道巴阳在哪,桃花农不说他也会沿着枳江往上走,他不怕狼和虎,他走得很快。
阿二匍匐在匪窝,他饿得没力气睁眼。阿二老且朽的身躯上顶着一颗充满智慧的脑袋,他已经参透了关于我是谁这个玄妙的哲学问题——我是老匪阿二。他现在在思索第二个更为晦涩的问题——我生当何为,这个问题比我是谁晦涩不止一百倍,他还没有一丁点头绪。
珏在草舍练刀,抽刀,出,归鞘。
阿大蹲在青岗树上看珏练刀,他的双手捏成拳,他的双眼眯成缝,像一只似乎弓着背磨爪又似乎假寐伺机而动的凶狼。
阿四勤勤恳恳地煮茶,想煮出能让小七称赞的好茶。桃花农指点过煮一炉上等白露茶要白露那天采摘的上等茶叶,要巴山清冽的上等山泉水,要上等的青岗树当薪柴,还要虔诚地守着。
阿五站如松,尽管肚儿瘪瘪口中干涩也站如老松,只是眼睛竭力捕捉小七的刀光。
有人踏歌而来,珏听着那哀伤的曲子有些失神,心如莽原一片,苍茫凄凉,有桃夭夭,桃叶蓁蓁,桃花灼灼:菉葹靡靡,其果恶恶,其心昭昭。
“请问你是这草舍的主人?”珏作揖问。
“你可以叫我桃花农。”桃花农也不恼,笑呵呵回答。
“公子请喝茶。”阿四新煮好白露茶,递给桃花农,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公子这个称呼是否妥当,但他搜肠刮肚也这有这个称呼配得上桃花农。
桃花农饮了茶,没说好,也没说差,甚至脸色平静如秋水不起波澜。
阿四有些失落,匪窝六狼都尝不出茶水滋味,只是没酒了靠喝茶解渴,小七和桃花农不同,所以他格外在乎。
阿大朝桃花农点点头又去山里了,一上午他才锤倒三十颗青岗树。
阿五不再看小七练刀,他快站不稳了,不敢分心。阿五觉得自己已经长出了根,深深扎进巴山,但还没破土。
“刀耍得不错。”桃花农夸赞了珏一番。
“是练。”珏认真地纠正。
“你那一招不够,我教你练剑,学不学?”桃花农也不同他争执,反倒打算教他练剑。
珏有些心动,还是摇头说:“我没有剑。”
桃花农折枝代剑递给珏,他则在干枯的桃树下起手舞剑。
“这一式叫踏风。”
“这一式叫踏日。”
“这一式叫踏月。”
“这一式叫踏雪。”
珏认真地观看桃花农舞剑,心如莽原一片,苍茫凄凉,春有桃花农踏风而来,夏有桃花农踏日而来,秋有桃花农踏月而来,东有桃花农踏雪而来。
“会了?”舞剑完毕,桃花农询问道。
珏点头,持枝代剑递出一剑,戛然而止。
“我再舞一遍,你随我练。”桃花农提剑再舞,脚踏春风万物生,脚踏夏日万物长,脚踏秋月万物枯,脚踏冬雪万物寂。
春耕、夏忙、秋收、冬藏。
桃花农舞了可能一遍,可能十遍,可能百遍。
珏也舞了可能一遍,可能十遍,可能百遍。
“会了?”桃花农抱剑而立,轻声问询。
珏提枝代剑再递出一剑,又是戛然而止。
“我还舞一遍,你不用练,用心看。”
踏风一式万物发于厚土,踏日一式万物泽于苍穹,踏月一式万物枯于婵娟,踏雪一式万物藏于仓廪。
“会了?”桃花农提剑而立,轻声问询。
珏提枝代剑还递出一剑,还是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