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鹿藏于野鸣呦呦 (第1/2页)
巴阳治内有一僻里叫兰埔,兰埔有一户人家叫兰素,兰素之子便是战死江城的前任巴阳大夫兰戈。兰素死了,巴阳大夫贾仁不敢怠慢,使快马奔赴江城。
江望舒棹舟而下,正午抵达巴阳,离兰埔还有水路二十里。
兰戈是江望舒亲自举荐的,无论是与綦一战还是江城一战都表现出卓越谋略和不俗战力。
江望舒很喜欢兰戈,这个昔日治水有方的青年能治民,也能治军,未来可期,甚至他官进巴阳大夫依旧公私分明,其父兰素还是落魄老农。
江望舒有些后悔没有及早安抚兰素,只是发放了抚恤金。
九州各国货币不尽相同,枳国是铜铸刀币,按照贯算,一贯是一枚,以至于商贾通货常常被弄糊涂。江望舒改革货币也以枚计数,但许多僻里人家短时间改不了口。追溯源头,只因为枳人喜欢结草绳系刀币,富商巨贾是一百枚刀币系一贯,贫苦人家则是一枚刀币,以讹传讹,一贯又成了一枚。
江望舒独自一人棹舟而行,也有散心的意思。若是得闲,他喜欢江畔独步,喜欢渔火棹舟,但从江城之战后枳国一片狼藉,他直到近来才勉强闲了一点。
棹舟,没有赋诗,实在提不起这个雅兴。既是位高权重的枳国太傅,又是镇守边疆的执圭、江侯,连他自己都险些忘了还有一个”草莽诗人”的名头。
大黎诗文类别大致以秦岭、淮河为界,北方多诗,南方喜辞。其实也不尽然,譬如吴越之地吴音袅袅,胡塞之地盛行胡塞曲,至于梁州,江望舒以前没有特定格式,江望舒以后则盛行新诗。
江畔有黑马驮小人飞驰而来,江望舒以为黑马发狂,撑橹借力从船上一跃而起,落在黑马前面,左手抓住黑马缰绳,右手抵住黑马脑袋。
他这才看清马上有个还未束发的少年郎抱着马脖子,两眼迷离。
黑马硬生生被江望舒逼停,马嘴呼出的燥热气息升腾到空气中。他一把将马上少年郎拎下马,如拎着一尾瘦鱼。
“是你。”江望舒认出这少年郎正是在枳西遇见的那个无端落水少年郎。
黑马很快,比阿六还快,珏抱着马脖子才勉强没有掉下来。他揉揉眼,望了望眼前人,问道:“你是谁?”
江望舒不知珏是个痴儿,仔细观察神色不觉得是个无聊的把戏,只好说道:“我是江望舒,枳国太傅。”
珏认真地望着江望舒,有一些眼熟,但并无印象,至于太傅,他更不了解是多大的官,出于礼节还是作揖行礼。
“这马疯了?”江望舒攥紧缰绳,黑马嘶鸣不已,却无力挣脱。
珏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一匹骏马飞驰而至。
“姨夫,”桃花农下马朝江望舒问了好,说道,“先前这少年郎被一窝匪人追杀,被我遇着,顺手解决了匪人。”
珏一言不发,离江望舒远了几步。
“我和那伙匪人不是一伙的,你不用怕。”桃花农温笑说道。
珏一言不发,伸手去要马,江望舒只好把缰绳递到他手里。珏接过缰绳,上马继续沿江而上。
“闲,你认识这个少年郎?”江望舒问。
“并不认识,只是遇见巴山那窝匪人,顺手救他,”桃花农若无其事说,又问道,“姨夫这是要去哪?”
江望舒望着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小黑点,皱眉答道:“兰戈的父亲死了,我一直没空慰问。”
“怎么死的?”桃花农听江望舒说过兰戈,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英年早逝。
“你有空随我去看看?”江望舒询问。
骏马识相地原路返回,桃花农随江望舒登上小舟,快两个时辰后抵达兰埔。
里正苗连与巴阳大夫贾仁早在兰埔候着,江望舒靠舟岸边问:“查清楚了吗?”
“江侯,是苗允杀的,”苗连急忙与这个不成器的侄子撇干净关系,说道,“苗允欺压乡里,我也管教不了。”
“我就不去了,天色不早了。”桃花农辞别了江望舒,步行回巴山草舍。
江望舒也不多问,随两人走到兰素家,苗允正被绑缚在树上,见到江望舒连连求饶。
“苗允,当年你欺压乡里,至今仍旧不思悔改?”江望舒认出这苗允便是当年与兰家争水那人,不由冷哼一声。
“大人,不是我杀的,我哪儿敢杀人,”苗允面如死灰,又朝叔叔苗连求饶,“叔叔啊,救我,真不是我杀的。”
苗连只是一个小小里正,哪里敢开口,他当然知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虽然横行乡里,但哪里敢做出杀人勾当。
“苗连,好生与太傅说说。”巴阳大夫贾仁开口道。
苗连拱手说道:“兰素为人老实,向来没和人脸红过,便是兰戈当了将军旁人也不知晓,一向落魄。”
“等等,”江望舒打断了他,问道,“抚恤金呢?”
贾仁脸色苍白,连忙解释道:“今年各地歉收,税收连各项开支都抵不过……”
“如此,抚恤金没发?”江望舒怒了,兰戈身为巴阳大夫为国捐躯其父尚且没领到抚恤金,何况是其余人家?
贾仁低头不敢回答。
“继续说。”江望舒暂且没和贾仁计较,死者为大,招呼苗连继续说兰素的事。
“去年江城之战过后兰素家多了个仪表不烦的年轻人,拿着一柄长枪,后来那人不辞而别,前面一阵子有人给兰素一百贯,”苗连说到这不敢抬头,连忙改口,“一百枚枳刀,然后苗允就三番两次去要。”
事情的大概江望舒也了解了,不过他只在乎苗连说的那几个关键字,去年,江城之战,年轻人,长枪。
几个字眼叠加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张面孔——凌寒。
“那年轻人何时走的?”江望舒努力镇定下来,但紧握的拳头表明了他并不镇定,甚至还有许多欣喜。
江望舒自然欣喜,凌寒疑似没死,凌寒是他最喜欢的后生,可以说有他的影子。
贾仁连忙责备苗连:“别扯这些没用的,说苗允是怎样杀死兰素的。”
“先说兰素。”江望舒示意苗连不要害怕。
“那年轻人不多时就走了,一年了,”苗连不敢隐瞒,继续说,“前面几天有人托我转赠给兰素一百枚枳刀,似乎就是方才那个年轻人。”
苗连话音未落,江望舒便往山上而去。
枳西以西,巴阳以东,枳江南畔,巴山北麓,有僻里名兰埔,兰埔往上便是巴山草舍。
江望舒抵达巴山草舍时已经是黄昏,恍惚间他有一种错觉,自己不是独步梁州的江侯,不是位高权重的太傅,只不过是一个月下折枝练剑的草莽孤儿。
“姨夫。”桃花农策马缓缓而来。
“凌寒呢?”江望舒问。
“凌寒?”桃花农轻笑道,“他已经去了兖州,姨夫真不随我去?”
江望舒摇摇头,说道:“你还是放不下。”
“那姨夫就放得下?”桃花农贪婪地吸了一口巴山的味道,眼睛有些红,说道,“有些东西,我得去拿回来。姨夫不愿随我去,我还是要去。”
江望舒提剑而立,说道:“闲,姨夫最后一遍这样叫你,你不该鼓动凌寒去的。”
“让他一辈子跟你一样守着这破地方?一辈子不敢封圣?”桃花农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
“有些东西,总要人去守护。”江望舒缓缓说道。
“所以孟兰愿意去守护天下苍生,而你只能守着这个破草舍。”桃花农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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