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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魏东亭风尘会侠女 伍次友煮酒论功名

第三回 魏东亭风尘会侠女 伍次友煮酒论功名 (第1/2页)

老皇晏驾,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开科选士,是几朝传下来的惯例。实际上,不等圣诏颁发,各省的举子们早已公车不绝,络绎于道了。开春之后,北京接连几个艳阳天,北海的浮冰融融,像是要开冻的模样,小孩子玩的木头冰划子都不敢往上放了。丝丝春风吹过来,虽说还有些寒意,已经不是那么浸骨沁髓了。悦朋店的十几间客房里渐渐住满了人。只是上房三间仍旧由伍次友住着。后来租房子的人多了,伍次友觉得过意不去,便叫明珠也搬过来住了西屋。兄弟两人每日价讲诗、论文,专待恩诏颁发。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虽不算什么大节气,但只要兴致好,人们总能寻出玩的理由来。伍次友约了明珠,便一道去游西山了。
  
  其时正是“早阳春”,乍暖还寒,柳丝带黄。二人信步而行,不觉转到西河沿一带。这里前明是个大码头,市廛栉比,店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地摊上摆着宋砚、明瓷、先朝的金箸玉碗、镂金八宝屏和阗碧玉瓶,还有海外舶来品紫檀玻璃水晶灯、报时钟、铜弥勒佛、鼻烟壶、名人字画……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二人原为找清静,不想撞到这里,竟比西直门内更嘈杂了许多。明珠见伍次友兴致不高,便说:“那边河上的风光好,咱们不如到那边去。”伍次友点点头道:“也好。”
  
  正说间,忽然听得左边一大群人轰然喝彩,明珠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江湖卖艺的在演武。那男的有四十五六岁,打了赤膊,在走场子。他划开了人圈子,将辫子往头顶挽一个髻儿,就地捡起两块半截砖,五指发力一捏,“嘭”的一声,两手的砖头立时粉碎。众人大声叫“好!”
  
  那汉子发科道:“老儿初登贵地,人生地疏,全仗各位老小照应,在下虽有几手三脚猫功夫,并不敢在真人面前夸海口,有个前失后闪,还望看官海涵!”说罢指着站在一边的女孩说:“这是小女史鉴梅,今年一十七岁,尚未聘有人家。不是小老儿海口欺人,现让她坐在这几墩麻饼上,有哪位能将她拉起来,便奉送君子以作箕帚,决无反悔!”
  
  明珠不觉看呆了。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女子,却再想不起来,回头招呼伍次友说:“大哥,这倒有趣,我们不妨看看。”
  
  伍次友看那女子,娇艳中带着几分泼辣刚强,虽无十分容颜,却也楚楚动人。只见她手握发辫站在一边抿嘴含笑,并不羞涩。听得老父说完,便在场中走了一个招式,细步纤腰如风摆杨柳,进退裕如似舟行水上,内行人一看便知,端的轻功非凡。她扎了一个门户,便分腿蹲坐在一叠有七八个麻饼墩上。
  
  这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们你推我搡,就是没人敢出头一试。半晌,忽地一个精壮汉子跳进圈子,红着脸说道:“俺来试试!”一边说,一边抢上前去挽起姑娘臂膀,运力就拉,不料女的将臂一甩,那汉子立脚不住,竟一筋头栽出五六尺外。他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这不能算,她用的是巧劲!”老者笑道:“不妨再试。”
  
  那汉子便又走上前拉这姑娘,谁知凭怎样使劲,那女的虽是来回转动,身子却像粘在麻饼上。汉子挣得满脸通红,女子却在顽皮地笑。他正待松手认输,老者却说:“足下如有朋友,不妨几个人合力来拉。”汉子见如此说,将手向人群一招呼道:“五哥,四哥,大侄子,你们都来帮我一把!”
  
  话音刚落,人群中几个人应声而出。有两个人约有三十多岁,那年轻的也有二十五六,个个膀宽腰圆、虎气生生,一齐走上前去。伍次友和明珠不禁暗替那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姑娘从怀中扯出两根彩绳,一手拿一根,露出四根头来交给四个人,这等于是两个人合拉她一只手。正待要拉,那年轻人说:“这不成,她手一松我们都得跌个鼻青眼肿。”老者哈哈一笑说道:“松手为输!”
  
  一场角力又开始了,四个壮汉各拽一个绳头,使足了劲朝一个方向拉,那势头真有千斤之力。但那女子坐在麻饼上纹丝不动,任凭四个人左拽右拽,全不在意。时间久了,几块麻饼吃力不住,只听得咯嘣嘣一阵响,被压得裂成几块。围观的人足有上千,看到如此精彩表演,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伍次友也忘了书生的矜持,跟随众人大声喝彩:“快哉!”五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那姑娘将丝绦慢慢向怀里一收,又猛地一抖,四个人把持不住,一齐松手,跌得人仰马翻。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老者便翻过铜锣收钱。正在这时,圈外忽然大乱,几个彪形大汉一边推人,一边用鞭杆捅着看热闹的人,“闪开闪开!穆里玛大人来了!”听得“穆里玛”三个字,明珠不觉心头突突乱跳,悄悄用手捅捅伍次友说道:“兄长,这里不好看,咱们走吧。”伍次友正看在兴头上,哪里肯走,摇头道:“不妨再看一阵子再走。”明珠只好又站下。说话间,人们已闪出一条通道,那穆里玛滚鞍下马,将马鞭子随手扔给从人,捋了捋袖子走上前去问:“老头子,这是你的女儿?”
  
  老者一见是位贵官,忙作揖道:“回老爷话,这是小人义女史鉴梅。”
  
  “好啊!”穆里玛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听说四个壮汉子都拉她不起,功夫也算了得!”老者忙说:“承爷夸奖,她不过练了几天内功,其实叫行家见笑。”穆里玛横着眼把鉴梅上下端详了一阵,回头对从人说:“这小娘子长得蛮俏嘛!我倒想领教一下她的内功!”说着上前便扯。
  
  二人刚一搭手,只见鉴梅忽地将手一缩,甩出一条丝绦。穆里玛邪笑一声仍用手去拉,鉴梅让无可让,一翻身滚到一旁,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道:“别耍歪门邪道,拿出真功夫来!”众人听了立时大哗。老者向前跨了一步,给穆里玛请了个安,说道:“爷的手段高强,我们服了,求老爷贵手高抬!”
  
  “高抬贵手?”穆里玛哈哈大笑,将手一摆,说道,“方才你说的话不算数啦?是我将她拉起来的,她就是我的!怎么,我就配不上她?”老者一手轻扶鉴梅,另一手拽住穆里玛的衣袖说道:“老爷,您如用硬功拉起她,小人自没说的,您用毒指环暗器,这……”一语未终,穆里玛不耐烦地将手一摆说道:“没工夫听你老杂毛啰嗦,走!”两名亲兵狂扑过去,架住了史鉴梅。
  
  “且慢!”伍次友在旁实在看不过去,一步跨出人群,双手一拱,朗声说道:“穆里玛大人!在下并不懂武功,但这女子是自行起身的,你并未将她拉起!这且不说,便是迎亲嫁女,也要择个良辰吉日,你这般行径,与抢亲何异?”穆里玛将伍次友上下一打量,呵呵笑道:“你一个臭举子,抵不了我一个三等奴才,这儿有你说的话?”
  
  伍次友见他如此无礼,火气上来,他什么也不怕了。明珠在身后拉他,他倒挣开进前一步说:“堂堂皇城,天子脚下,正是讲理的地方。樵父贩夫,皆可声言,凭什么我就说不得?我偏要管!”
  
  话未说完,只觉得肩头猛的一疼,早着了穆里玛一鞭:“你他妈的活腻了!这臭卖艺的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子,你这么护着她?”伍次友忍着痛怒声回答:“路见不平,人人皆可相助,未必非要是我姐妹不可!”明珠这时已愣怔过来,急忙上前拉他过来:“兄长,你少说一句吧!”
  
  正在这时,忽然见一个少年从人丛中闪了出来,走到鉴梅跟前拉起手来看了看,回身向穆里玛一揖说道:“穆里玛大人,你用暗器伤人,算得上光明正大么?”
  
  穆里玛见来人腰悬宝刀,头顶簪缨,心知来者不善,却又不能服软,将脸一扬问道:“你是做什么的?你管得着爷们的事吗?”明珠却一眼看出,来人正是表兄魏东亭。此时人多,又逢着这事,不便上前厮见,便推了推伍次友说:“这是我的表兄,叫魏东亭。”伍次友赞赏地点了点头。
  
  魏东亭双手一叉,也扬起脸来答道:“巧得很了!在下姓管名得宽,对这等事便是要管呐!”穆里玛将胸口一拍,说道:“我乃堂堂靖西将军,你是什么功名?”魏东亭微微一笑,说道:“莫说靖西将军,便是西楚霸王,到这里也得讲理!”
  
  那穆里玛原是当朝太师鳌拜的嫡亲兄弟,平日骄横不法,欺侮人欺侮惯了。这次进京述职,原是鳌拜书信召来,说要委他一个好差事。但他素来怕哥哥,见鉴梅灵秀俊雅,有意顺**来献给哥哥讨个好儿,不想又遇上伍次友、魏东亭两根刺头儿,心头怒火不由得呼呼直冒。但转念一想:“京师重地,不宜风高举火。在这人事繁杂之处,说不定会碰到哪个网上,不如一走了之。”思量了一阵,他冷笑一声说:“老爷身有要事,不和你小子穷蘑菇,走!”
  
  “走当然可以,不过须把人留下!”魏东亭扬眉喝道。那穆里玛只笑笑,翻身上马,说声“走”,两名亲兵架起鉴梅就跑,魏东亭冷笑一声,便“噌”地拔出刀来,上前一跃,用一只手将一个架鉴梅的亲兵肩头只一扳,顺势一脚又踢倒了另一个亲兵,只听一声“妈呀”,两个人眨眼工夫都被撂倒在地。史鉴梅甩开身来,笑嘻嘻地飞足一踢,前面一个亲兵跌了个嘴啃泥。看热闹的人早就退到远处。
  
  穆里玛勃然大怒,扬起鞭子“啪”地朝魏东亭兜头打来。魏东亭一个急闪,用手顺势拽住鞭梢一扯,穆里玛竟在马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几名亲兵一时慌了,一边抢上去扶穆里玛,一边拔刀向魏东亭逼来。旁边看热闹的人一看事情闹大了,乱哄哄地东奔西窜。伍次友急向卖艺老者大声叫道:“还不快走!”
  
  那老人原本不愿动手,此时见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喝一声:“吃棍!”只见他从地上扯起一根三截棍,舞得呼呼风响。卖艺老人的三截棍噼里啪啦一阵响,顿时打倒穆里玛三四个亲随,躺在地上直哼哼。魏东亭原以为老者胆怯,此时看他出手如此之狠,不禁暗自敬佩。穆里玛见状不妙,一边抽刀护身,一边大叫:“还不快去催马队来!”早有一个贴身小厮退了出来,一跃上马,飞也似地去了。
  
  明珠一手拉着伍次友向人堆里钻,一边回头冲魏东亭呼道:“十三郎,不可恋战,快走!”老者听了这话,知道是自己人在提醒,忙用三截棍护住全身,且战且退。魏东亭一柄腰刀舞得银光闪闪,紧紧随后。明珠拉了伍次友说道:“兄长,这家伙救兵马上就到,咱们快走!”伍次友却将手一挣,反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株老树下远远地观看。明珠一愣,也忙赶了过来。
  
  眼见魏东亭护着老者父女过了一座小桥,魏东亭站在桥头,那十几名亲兵持刀慢慢逼近了他。魏东亭忽地站定,从容地将刀还入鞘中,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把物件,顺风一扬,前头四名亲兵一声“啊呀”,捂着脸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后头的不知怎么回事,忙上前扶起看时,每个人脸上都有十几枚极细的银针,有两个人被扎瞎了眼,一边嚎叫,一边乱拔那些银针。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过了河,进到对岸的树林子里。伍次友远远地见他们不追了,才拉起明珠说:“咱们回吧。”
  
  魏东亭战退众亲兵,拔腿便奔向树林,在树林深处一株老柳树下寻着了鉴梅父女。老者见魏东亭走来,忙站起身来躬身作揖说道:“壮士,今日若非你出手相救,只怕我父女难逃毒手。感谢你的大恩,我这里先施一礼!”说完伏地便是一拜。又说:“鉴梅,还不谢过恩人!”那女子立即弯腰要拜,慌得魏东亭赶紧上前,用双手虚扶。此时他定睛一看,忽然失声惊呼:“啊!你是梅妹!”
  
  听到这个名字,鉴梅也是一惊,待细看时,认出了这是早年在热河皇庄幼小相处、耳鬓厮磨的亭哥,不禁失声叫道:“亭哥,我可见着你了。”说完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魏东亭见她哭了,有点手足无措,慌忙扯出一方手巾递过去,说道:“方才只顾厮杀,竟没有认出是你!”
  
  鉴梅见老者诧异,忙笑道:“义父,这就是我常向您提起的魏东亭哥哥,他在热河皇庄上当差,我们是邻居……”又回身对魏东亭说道:“这是我前年认的义父史龙彪,我们这次进京是……”鉴梅正说着,瞥见史龙彪在向她使眼色,便转了话头,“正是为了投奔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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