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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1/2页)

科古琴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中。
  
  山无声,水无声,天地黯然一片。
  
  罗正雄他们赶来时,已是这一天的下午。雨后的乌鸡崖呈现出一派血色宁静,谷内的情景惨不忍睹。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失去了声音,似乎这满谷的血,这疯狂坍塌的石崖,是一把无情的剑,瞬间封了喉。
  
  政委于海第一个奔向司徒碧兰,惨烈的场面骇得他不敢睁眼。司徒碧兰的右腿压在石块下,那条腿分明是断了,再也不听使唤。司徒碧兰奄奄一息,奋力地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她的怀里抱着老钢炮的头。
  
  那能叫头么?
  
  纵是在战场上,于海也没见过那样血淋淋的头!老钢炮的头让清晨滚下来的那块恶石砸了个正着,一半没了,另一半血肉模糊地烂在司徒碧兰手上。于海不知道是怎么救出司徒碧兰的,或许他压根就没救过,他哪还有力气救人啊。那场面,没让他昏死过去就万幸了。
  
  当天晚上,一匹快马驮着断了腿的司徒碧兰连夜往师部去。怀抱司徒碧兰的是向导哈喜达。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平生头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景,但他没倒下,他咬着牙策马狂奔,心里一遍遍呼唤的是他想唤却又不敢唤的司徒碧兰的名字。
  
  悲哀持续了整整一月。被悲哀击中的不只是政委于海、团长罗正雄,特二团每一颗心都在这场巨大的灾难面前,阴了,暗了,流血了。得到消息,师长刘振海带队火速来到科古琴,在霾气沉沉的乌鸡崖,为死难者举行了**而又隆重的葬礼。那一天,哑巴了的乌鸡崖被枪声震醒,它睁开昏沉的眼睛又一次目睹了自己的罪孽。枪声是特二团的战士鸣响的,在这荒山野岭,每一声枪响都是战士们悲壮的呐喊,是不甘心,是对死难者最深情最痛彻的呼唤。枪声过后,所有的心沉入了默哀,沉入了追思,也沉入了对生命的冷峻思考……
  
  鉴于乌鸡崖发生的这场特大灾难,师长刘振海命令特二团暂停作业,全部撤回山下。一则全团用十天的时间开展一次追思活动,兵团政治部送来了遇难者的全部资料,请来了跟他们一同战斗过的战友讲述他们的事迹,追忆他们活着时的每一个日子。师长刘振海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二师对遇难者的哀思。另外这场灾难也暴露出特二团在管理上的漏洞,他们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下,却倒在自己的疏忽里。如果事先能对乌鸡崖多做一些了解,哪怕到崖顶看一看,兴许这场灾难就能幸免。针对特二团暴露出的诸多问题,师长刘振海要求全团战士务必以高度的警惕性和敏感的政治觉悟对待这次任务,决不能抱任何侥幸心理,更不能在思想上麻痹大意。
  
  师部召开的现场会上,团长罗正雄和政委于海都做了深刻的检讨,尤其是于海,几乎是流着泪做完检讨的。
  
  会后,政委于海在兵团政治部人员的陪同下离开了科古琴。师长刘振海这样跟罗正雄解释:“让他回师部,帮助师部解决善后,慰问烈士家属。另外……”刘振海犹豫很久,才说:“司徒碧兰没了腿,醒来后还不知怎么闹,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去,说不过去。”
  
  罗正雄无言。这场灾难,给了他致命一击。身为特二团团长,他知道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确实有点疏忽大意了,这是以往的工作中从没有过的,为什么到现在,自己就能犯如此错误呢?
  
  罗正雄陷入了思考,从听到噩耗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被深深的自责折磨着,等到了乌鸡崖,看到那恐怖的一幕,还有血腥的场面,内心里翻滚的就不只是自责,是忏悔,是恨憾。不,啥都有,真可谓五味俱全。他终于意识到,在特二团的这些日子里,一种可怕的东西悄无声息在身上滋长,想想过去的岁月,想想尖刀营的日子,他才发现,自己变了,变得粗心,变得骄傲,变得对困难对险境再也不那么重视了。他记起过去曾经跟战士们讲过的话:“在任何不可知的情况面前,我们都必须保持如临大敌的谨慎,战略上可以蔑视,战术上必须重视了再重视。”正是这种变,导致了全团思想上的放松,行动上的懈怠。也正是这种变,让他渐渐远离了战士,变得封闭、自负,甚至……
  
  “我有罪啊……”那一天,当着全团战士的面,他曾发出这样的痛悔。可这又顶什么用呢?三十四条生命,三十四个兄弟姐妹,就这样去了,永远地留在科古琴,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歌声。是的,歌声。他想起初到科古琴的那个月夜,战士们围在篝火旁又跳又唱,把美丽的草原激荡得连小草都舞了起来。
  
  “你不该太自责,出了这种事,谁的心里都不好受。但这是科古琴,踏上它的那一刻,死亡就跟随了我们,我们是在跟死亡较量,是在跟死神捉迷藏……”那天在乌鸡崖,副团长刘威这样劝他。从灾难发生的一刻,刘威的作用便兀地突显出来。这个铁打的汉子,平时看不到他有多重要,但在生死关头,他的镇定和从容便成了特二团度过危机的关键。记得在红海子,每当跟政委于海发生认识或决策上的争执,意见不一致时,他总是站出来默默地支持着他。这份支持,里面有太多的内容,既有兄弟间的深厚友情,更有对这个新生集体大局上的维护。是的,维护大局,他总是做得那么到位,从不争功,从不抢眼,无声无息处弥补着他的过失,填补着他的漏洞。到现在,罗正雄才真正懂得师部派刘威给他做助手的良苦用心。可自己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很多时候疏忽了他。
  
  兴许一把手当久了,不自觉的就有了坏毛病。
  
  抢险和善后工作,几乎都是刘威做的,而他却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懵了,打傻了。直到现在,他还缓不过劲儿。
  
  缓不过劲儿也得缓,这就是军人!
  
  思考再三,罗正雄向师长刘振海交了一份请罪书,请求师部给他处分,革职也行。这不是作秀,也不是演戏给别人看。该自己承担的,必须承担,否则一生良心都会不安。
  
  刘振海一直没表态,他没法表这个态。
  
  半月后,师部下了处理决定,除了对特二团进行思想整顿外,没处理任何人。罗正雄并不知道,一开始师部是建议给他处分的,但兵团司令部否决了二师的意见,要求二师从实际出发,从大局出发,不要轻易给哪个人追加不该追加的责任,但思想上的麻痹,工作上的漏洞,必须解决,而且要解决彻底。
  
  随后,张笑天被任命为团政委。有消息说,司徒碧兰一醒来,便疯狂呐喊:“我的腿,我的腿啊——”她拒绝吃药,拒绝治疗,甚至拒绝活下去。有两次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想自杀。师部经过慎重考虑,请来了她的父亲,还有五姨太。司徒空登不愧是一代英才,面对断了腿的女儿,他表现得相当坚强,老人家的深明大义赢得了兵团指战员的高度尊重,在他的耐心说服下,司徒碧兰才同意接受治疗。
  
  五姨太从一听到消息就哭成了泪人,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她抓着司徒碧兰的手,常常是泣不成声,那场面让太多的人流下了泪。
  
  政委于海更是令人吃惊,一到医院,一看到司徒碧兰,他突然就变了个人,再也不是人们以往看到的那个斯文严谨的于政委。他像个小孩子,不但失声痛哭,而且当着众人面给司徒空登行了跪礼。
  
  “我对不住您,对不住啊……”
  
  就在当天,他向师部递交了辞职报告,请求师部免去他的职务,让他安安心心守在司徒碧兰身边,照顾她康复。
  
  一股冷空气袭击了特二团,这冷空气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特二团内部。乌鸡崖灾难之后,特二团内部进行了大调整,由于原一组受到重创,团部决定将三个组合并为两个,暂时放弃对东脉的测量,部队全部往西移,集中力量完成对西脉的测量。雨雪前成立的突击营也因种种原因搁浅,并没按原计划开往目标地。灾难虽已过去,阴影却留在每一个战士心中,一段日子,战士们几乎是谈雨色变,谈崖色变。罗正雄跟刘威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将战士们从阴影中彻底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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