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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第2/2页)

“打黑枪也罢了,打完还要告诉你,黑枪就是他打的,这也太他娘下作了!”赵守政在覃长弓面前倾诉。
  
  赵守政跟覃长弓是安徽同乡。两人还能扯上一点亲戚关系,赵守政老母亲,跟覃长弓老母亲是同族姐妹。关系虽然有点远,但身在他乡,总好过没有,所以偶有走动。此前覃长弓一直没有把赵守政介绍给阮如璋认识,因为清楚这里面的利害。直至赵守政跟邹南粤决裂,覃长弓才在中间引荐两人。就这样,十年后执掌龙踞政治经济格局的三巨头聚到了一起。只是这个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而且会那么快。三个人走到一起,纯粹是投缘。
  
  7
  
  刚接手电风扇厂,覃长弓就意识到自己当初冲动了。
  
  摆在覃长弓面前的现实是,一百六十来号工人已经几年没有领到全额工资了,而一墙之隔的港资企业里一个乡下打工仔的工资是电风扇厂工人满额工资的一点五倍。仓库里积压的近两万台电风扇生产时间最早的是一九七一年,而外面大街上电风扇却供不应求。工厂的财务状况是需要偿还的债务两百四十万,需要收回的债务一百八十万。一百八十万收不回,尽管有欠条;二百四十万还不上,尽管有欠条。也就是说,工厂其实早已破产了。
  
  尤其令覃长弓匪夷所思的一张欠条是云南西双版纳勐海布朗山乡茶叶厂开具的,覃长弓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家千里之外的乡镇企业怎么会欠一家电风扇厂三万两千块钱,可欠条明明是那家茶叶厂开具的,时间是一九七二年。覃长弓也知道三角债,但像这种可能流转了八手的债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覃长弓发了无数个电报去催账,对方要么没有回复,要么说不清楚这回事,反正钱一直没有要回来。
  
  调研了几个月,摸清楚情况后,覃长弓给市委打了报告,把工厂的情况详细做了汇报。不过覃长弓也没指望上头重视自己的这份报告。电风扇厂的糟糕境况又不是昨天才发生,上头应该比覃长弓还清楚,要是他们能拿出办法,早拿出来了。计划经济下,电风扇厂已经打了一个死结,谁也解不开,因为谁也不敢轻易触碰政策红线。覃长弓在官场浸淫多年,有过政绩,也犯过错误,知道怎么规避风险。虽然没指望上头重视自己的报告,但向上头汇报依旧必不可少,只有该走的程序都走到了,接下来自己才不至栽大跟头。
  
  覃长弓的做法是,把报告打上去,同时把积压在仓库里的电风扇推向市场。把厂里的党员干部动员起来,每人自组一支队伍,走出工厂,走上街头。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往外卖,一边观察上头的反应,发现势头不对,迅速掉转船头。
  
  仅仅个把月,四组推销队伍就卖出去两千多台电风扇。市委这个时候终于有反应了,迅速叫停,把覃长弓叫去狠狠批评了一顿。批评覃长弓,即是因为他触犯了政策,也是因为他对下面的人疏于管束,捅出篓子了。市委批评覃长弓触犯了政策并非出于本意,以周澎为首的这一届市委领导班子属于坚定的改革派,对覃长弓的做法原则上是百分百支持的。市委批评覃长弓,相当程度上其实是做给省委看的,因为省委领导班子并非铁板一块,一部分支持改革,另一部分反对,市委两边都得罪不起。市委真正不满意的是覃长弓放纵了手下的人,导致下面的人投机倒把扰乱了市场。
  
  事情很简单,起初覃长弓给电风扇定的销售价是五十三块钱一台,因为这是市物价局多年前给出的定价。同时,覃长弓明文规定,队伍出去,不能向个人推销,只能推销给街上的正规商店,目的就是避免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结果下面的人去到外面马上就发现,自己厂里的电风扇在市场上的价格是九十五块钱一台。完全不用教,巨大的差价一下子就激活了大家的商业天分,五十三块钱的定价和不许向个人推销的规定等于一纸空文,六十块、七十块、八十块、九十块,什么价格都出来了,卖出去后,交回工厂五十三块,剩下的就进了自己腰包。工人腰包充实了,工厂受损失了,市场扰乱了,跟电风扇厂挂钩的龙踞百货公司恼怒了,直接把问题反映到了市物价局。百货公司的愤怒很能理解——之前那么多年我都是五十三块钱从你厂里进货,九十五块钱卖出去。同样的电风扇,现在你工厂自己往外卖,价格还那么低,那他娘谁还买我的?
  
  覃长弓接受了批评,向市委做了书面检讨。回到厂里,在全厂职工大会上,覃长弓拍了桌子,骂了娘,处分了典型,责令作妖的人写了检讨,同时给全厂职工补发了工资。第一次改革尝试,就此黯然收场。
  
  正当覃长弓改革失败面对工厂的惨淡前景无计可施的时候,孙维季的出现把深陷泥潭的他拉了出来。
  
  三十上下的孙维季是一个公认的深不可测的女人。来自沈阳的孙维季十四岁入伍,十八岁入党,二十岁成为军区文工团台柱子,二十二岁结婚生子,二十四岁以副团级待遇转业到省工业厅,随后离异,二十七岁辞掉下海。这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履历足够说明孙维季绝非一般人。孙维季深不可测的另外一个证据是她从部队转业后就办了一本护照,凭着这本护照去过日本和香港。七十年代末,她的家里有索尼彩电和三洋冰箱。背地里有关孙维季背景特殊的猜测很多,众说纷纭,有的说她是军区首长的干女儿,有的说她是中央特工,也有说她有海外关系。全都是传言,没有人敢直接打听,孙维季也从没站出来澄清。
  
  不过大家跟孙维季打交道却总是感觉很舒服,因为孙维季身上有两大法宝。孙维季身上的第一大法宝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不论你的身份在孙维季之上还是之下,孙维季跟你交流的时候娇小的身躯都会跟你凑得很近,挺胸昂首目不转睛注视着你的眼睛,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抓住你的手臂,另一只手若有如无地托住你的手肘。如果你身份比她高,会下意识觉得她在认真聆听你的谆谆教诲,因此不由自主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敬仰,从而对她心生怜爱,并对她关爱有加。如果你身份比她低,又觉得她在跟你推心置腹,从而死心塌地效忠于她。孙维季魅力非凡,可她的魅力不在姿色,而在气质。孙维季的魅力源自良好的家教以及多年军旅生涯修炼出来的气场,谦逊有礼、张弛有度、精神抖擞。这份魅力恰到好处,男人觉得靠得住,女人觉得没威胁。所以,不论男女,在跟孙维季接触后都会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大都是好感。
  
  孙维季身上的另一大法宝其实是生理缺陷,就是对眼,也就是俗称的“斗鸡眼”。孙维季的对眼不是很明显,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在她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才会出现,这又让原本给人感觉高不可攀的她添加了一份可爱俏皮。所以说,孙维季的这个生理缺陷,反而成了她一个加分的优点。
  
  孙维季这次来见覃长弓,是她刚从香港进口了一批尼龙丝袜,要发到北京去。袜子已经到了龙踞,有六十几箱,是宗大买卖,据说做下来能赚好几千。尼龙袜子是紧俏品,铁路托运绝对会遗失,孙维季只能联系部队的车。在联系到去北京的车前,没地方存放,孙维季想到了在龙踞的覃长弓。覃长弓过去在工业厅是她的直接领导,两人上下级关系处得不错,现在还是朋友。
  
  “你要喜欢,拿几双去穿。”孙维季跟覃长弓说,“尼龙丝袜搭配凉鞋,流行的很呐。”
  
  不知道怎么开始的,孙维季跟覃长弓谈起了合作。孙维季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去过香港多次,看到了两岸的差距,信息灵通,知道商机在哪。她想做冰箱,或者做彩电,问题是她已经不在体制内,自己很难拿到批文,所以希望跟覃长弓合作。孙维季的计划是,自己负责从香港进口冰箱和彩电零配件,覃长弓的工厂负责组装,然后她负责销售。覃长弓对孙维季的提议很感兴趣,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有钱,什么都白说。
  
  听了覃长弓的难处,孙维季在覃长弓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老覃,怎么回事,亏你还是工业厅出来的领导——批文到手了,还愁没钱。
  
  覃长弓一拍脑袋,说对哦,我最近是怎么啦,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
  
  孙维季说你要想干,就赶紧,不能拖。
  
  真是无心插柳,经孙维季这么一点拨,大半年找不到头绪的覃长弓豁然开朗。继续生产电风扇,工厂无疑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就把电风扇放到一边,先搞到批文。有了批文,再找政府担保,就可以申请贷款。等钱到位了,接下来干什么不行?孙维季说的一点没错,在工业厅那么多年算是白干了,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从来没想到。
  
  覃长弓丝毫不敢耽搁,连夜打了申请报告,找局长盖章、市长签字,厅长盖章、省长签字,接着马不停蹄去了北京,把报告呈送到了工业部。
  
  覃长弓原本以为要等很久才有答复,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场就有了结果。工业部领导翻着桌子上的档案,如数家珍地念给覃长弓听,冰箱指标没有了,彩电指标也用完了。听到这里,覃长弓顿时从头凉到了脚底板。对方翻到最后,说空调指标还有,你要不拿一个走。覃长弓心想,他妈的,人家不要的就给我——这年头谁买得起空调。可想归想,没有的,想也白想。来趟北京不容易,管它娘是什么,先拿一个回去再说。
  
  覃长弓回到厂里,打电话给孙维季,说我从北京回来了。
  
  孙维季说是啊,那收获肯定不小。
  
  覃长弓说去晚了,冰箱彩电都让人家拿走了,给了我一个空调指标。
  
  孙维季说是啊,那真是太好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大干一场了。
  
  覃长弓说小孙,你是不是太乐观了,我们国家有几个人买得起空调,你考虑过这个没有。
  
  孙维季说老覃,你这样想问题可不对,干事业不能只看眼前,目光要放长远。
  
  覃长弓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我也不会做空调啊。
  
  孙维季说老覃,你也不会做冰箱彩电啊。
  
  覃长弓一想,好像他娘的也是呵。
  
  覃长弓拿着批文转身去市委见了周澎。
  
  周澎看过覃长弓递上来的批文,说长弓同志,领导干部有想法,这是好事。但步子迈得是不是有点孟浪了,严重脱离客观实际会出大问题啊——目前政府还在想办法解决十亿人民吃饱饭的问题,你却在考虑十亿人民的物质享受问题,是不是有点早,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覃长弓说周书记,我跟你想的恰好相反。我是怎么想的呢,趁现在老百姓还没有富起来,也还没有多少人想到做空调,我先抢个先机,认真摸索,埋头钻研,跑在人家前头。我坚信,有你们这些改革家在前面开疆拓土,我们这个国家就有希望,富起来那是迟早的事。等到那天真的来了,哎,他妈的,我一切准备有序,距离跟人家一下子就拉开了,人家想追也追不上了。
  
  周澎说跑在人家前头,这么想问题肯定是没错,可问题是超太远了也不行嘛——你哪怕做个彩色电视机什么的呢。就拿你自己来说,你手里有闲钱了,是买彩色电视机呢,还是空调。
  
  覃长弓说要是我,我肯定是买空调。
  
  周澎说哎,你这个同志不说实话啊。我肯定是买彩色电视机,彩色电视机多好啊,里面的人都是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朝气蓬勃,看着就心情舒畅,而且一家老小都能看,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多好啊。空调有什么用呢,放在客厅里,晚上睡觉用不到;放在卧室里,家里其他人用不到,不但没有实际用途,还不利于家庭和睦——而且还会滋生资产阶级享乐主义思想。
  
  覃长弓说周书记,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三十年后空调能进到寻常百姓家,不但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而且每个房间都能用上。
  
  覃长弓说到那一天,共产主义肯定实现了。
  
  覃长弓说周书记,你无论如何要支持我啊。
  
  周澎说叫我支持你,你起码要先说服我嘛。
  
  覃长弓说万一成功了呢,你说对不对。
  
  周澎说也是呵,万一成功了呢——回去写个报告罢,市委认真研究一下看看。
  
  孙维季做事雷厉风行,没多久就从香港弄回三台“三洋牌”窗式空调运到厂里来了。
  
  覃长弓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也太心急了。
  
  孙维季说你让厂里的人先研究,拆了装,装了拆,有不明白的,不懂的,告诉我。
  
  覃长弓说你懂。
  
  孙维季说我不懂——不懂我不会找懂的人啊还。
  
  覃长弓把拆装空调的任务交给了技术工人出身的副厂长周松有负责。周松有领着几个技术骨干在车间里对着空调捣鼓了一个礼拜,过来跟覃长弓汇报,说也就那么回事,其实不比做风扇难,不过是多几个零件而已。
  
  覃长弓跟着周松有下到车间,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守在旁边,看着工人把一地的零配件组装成一台完整的空调,插上电一试,竟然运转正常,“嗖嗖”出冷风。
  
  覃长弓觉得不正常,心想不应该这么简单。一台空调价格三四千,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肯定有自己不清楚的高科技在里面。可它的高科技究竟在哪,覃长弓作为一个文科生出身的领导,根本搞不清楚。
  
  “这个冷风究竟是怎么出来的?”覃长弓问旁边的技术员。
  
  技术员说里面有个风扇。
  
  覃长弓说我他妈还不知道里面有个风扇——我是问你它是怎么把热风转换成冷风的,科学原理是什么。
  
  一堆技术员抓耳挠腮回答不上来。
  
  覃长弓说一群饭桶,拆了,重新研究。
  
  半个月后,孙维季来到厂里,趁中午工人们在食堂吃午饭,一个人悄悄进了车间,拿起一把扳手把空调压缩机的出气口拧开了,把里面的制冷剂放干净后,又把出气口拧紧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之前一直好好的空调,运转到晚上,突然不制冷了,而大家怎么也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孙维季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观看,一直看到深夜十二点。覃长弓猛然反应过来,知道是孙维季搞鬼了。但覃长弓又不能戳破孙维季,因为孙维季搞鬼就是想验验大家的成色。看着跟前那群围着空调无计可施的笨蛋,覃长弓气急败坏。因此,等孙维季走后,覃长弓又拍了桌子,骂了娘,把周松有这个副厂长一撸到底。可问题并没有因此得到解决,无奈之下,覃长弓只有亲自挂帅,自己动手钻研,上图书馆翻书本找资料,打电话到处找专家咨询。
  
  而专家们给覃长弓的建议是:干点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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