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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殿下,你说我该恨谁?

第四十五章 殿下,你说我该恨谁? (第2/2页)

门被推开,牧钊影子般闪了进来,拱手应是。
  
  上好的棺木、石刻的墓碑,很快就被准备妥当,牧钊甚至还请来了一位高僧为雨潞念佛超度,这一切皆在别苑中进行,四周有侍卫把守,无人能肆意闯入。
  
  许卿卿原以为自己会哀恸大哭,在灵堂枯坐了两日,竟发觉眼泪早已干涸。
  
  她说她恨林泓逸,实则更恨的是自己。
  
  若有那许苧玉的三分阴险、七分毒辣,何愁不能在这泓亲王府立足?怎会听之任之受人欺辱,以至于阴差阳错害雨潞断送了性命?
  
  娘时常告诉她,人要心存良善,却从未教过她,人更应懂自保。
  
  连自身都保全不了,谈何护他人周全?
  
  “娘娘,您就别难过了,您看,这狸花猫都守了您整整一夜了。”梓露端来一碗热粥,放在灵堂外头的桌上,柔声劝许卿卿多喝几口,免得熬坏了身子。
  
  她虽不知事情的原委,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
  
  那死去的前朝乱党,十有八九是娘娘的故人,否则娘娘何至于如此伤心?
  
  狸花猫在许卿卿脚下蹭了蹭,抬起小脑袋瞧着许卿卿,似在回应梓露方才说的话。
  
  许卿卿拿起羹匙,舀了一口粥。
  
  热粥吃进嘴里,咽进肚里,心里的寒冷一时间似乎驱散了几分。
  
  她依稀记得年幼时,每到秋风乍起,雨潞便会在冷宫里支起一口铁锅,去御膳房讨些剩饭,将那些饭慢慢煮成软乎乎的米粥。
  
  冷宫里日子虽苦,却平静无波,小小的一方天地,从来不见血腥,只有生老病死,没有勾心斗角、喊打喊杀……
  
  许卿卿怀念母亲,思念雨潞,却唯独不想念自己那昏庸无能的父皇。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母亲没被掳到骊国,没有早产生下她,或许能一生安稳,不必经受如此多的磨难……
  
  越想越觉得凄凉,越凄凉越无法释怀,梓露见她心中难受,索性从别苑的床下抱出一个红布封的坛子——竟是一坛女儿红。
  
  “为何我床下会有酒?”许卿卿不解。
  
  “这是奴婢前几日从库房搬来的,奴婢家乡有个风俗,女子出嫁之前要在床下埋酒,酒越陈,夫妻就越恩爱。这酒本该在昨日拜堂时喝,可昨日出了那种事,奴婢一下子全给忘了,希望今日补上为时不晚。”梓露道。
  
  许卿卿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色,实在不忍浇了她的兴头。
  
  她与林泓逸哪里算是什么夫妻?
  
  连夫妻都不是,又谈何恩爱?
  
  许是承载了梓露太多希翼,这酒的味道浓郁极了。
  
  许卿卿是头一次饮酒,她从不知酒是这样一种味道,一路从喉咙辣到心里,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连连。
  
  “娘娘,您的脸,真红……”梓露抿唇。
  
  许卿卿分明只喝了一杯,头却昏昏沉沉,伸手捂脸,脸烫得出奇。
  
  “姑娘,冬日里的酒,要热着才好喝。您房中不是有个小炉吗,奴婢这就去将炉子点上,扶您回房吃菜热酒。”梓露道。
  
  她做事雷厉风行,房中很快就酒香四溢。
  
  几盘糕点摆在小桌上,有芙蓉糕,有玉荷酥,还有几只小巧精致的水晶饺。
  
  许卿卿从不知什么叫“醉”,只觉得那酒香味出奇的好闻,便又饮了两杯。
  
  “娘娘,您脸上就跟搽了胭脂似的,真好看。”梓露又道。
  
  许卿卿瞥向铜镜中的自己,忽觉自己的脸不甚真实:“我若真好看,宫册中的小像为何会那般丑陋不堪……”
  
  “宫册?什么宫册?”
  
  “画有公主小像的册子,画中的我粗眉小眼,鼻宽嘴大,简直就像个男子。”
  
  “定是画师画错了,您可是骊国一等一的美人。”梓露反驳。
  
  “你说错了,”许卿卿摇了摇头,“一等一的美人,那是许苧玉。”
  
  梓露吃吃笑了起来,伸手夺去了她手中的杯子:“娘娘,您当真喝醉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了。”
  
  许卿卿很快又将杯子夺了回来,固执地摇头:“我没醉,我不是许苧玉。”
  
  “那您是谁?”梓露睁大了眼睛。
  
  “我叫许卿卿……”
  
  “许卿卿?”
  
  “嗯,我被生下时尚不足月,所有人都怀疑我不是父皇的血脉。父皇龙颜大怒,无心取名,娘便自个儿给我取了‘卿卿’二字。有人说这名字有‘不负如来不负卿’之意,说明母亲心中尚有旧情未忘,乃是对父皇的大不敬……”
  
  “旧情?徐妃娘娘何来的旧情?”梓露不解。
  
  许卿卿执杯的手一怔,定定看向她:“你怎知我娘是徐妃?”
  
  梓露有一瞬的结舌:“奴婢……奴婢先前偷偷翻阅过那本宫册,宫册的最后一页有记载,苧玉公主未患哑疾,患上哑疾的是徐妃之女许卿卿……”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许卿卿的酒意顿时清醒了不止一分。
  
  梓露犹豫着点了点头:“奴婢心有怀疑,在宫中时曾想收起您的书法,带回府里交给牧侍卫,让他将您的字迹与那许苧玉的字迹作比较。传闻许苧玉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想来定是留下了不少墨宝……”
  
  “你为何先前不说?”许卿卿打断她的话。
  
  “奴婢……担心自己猜错,加之那时殿下对娘娘十分厌弃,奴婢不敢多言,实在是怕惹恼了殿下。”梓露解释。
  
  她眼神怯怯的,不像在说谎。
  
  许卿卿放下手中的酒杯:“你下去吧。”
  
  梓露讪讪抬起头:“娘娘……”
  
  “下去。”
  
  “是。”
  
  梓露躬身退下,许卿卿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炉上的酒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她再未碰桌上的点心,来到灵堂,独自陪了雨潞最后一夜。
  
  府里人多眼杂,虽有侍卫把守别苑不容下人进出,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一久难免走漏消息,故而雨潞的头七被缩成了短短三日,而后便要下葬了。
  
  尸首是被装在水车中抬出去的,葬在了城郊南山坡的徐妃墓旁。
  
  下葬的当日,袁氏忽然带人抬着几箱东西找了过来。
  
  箱子有些粗糙,装的似乎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
  
  管家不免好奇:“袁夫人,这些是……”
  
  “听闻殿下前几日送了我那外甥女好些刀剑,想来是有要她习武之意,于是我便叫人搜罗了一些上好的兵刃送了过来。殿下毕竟常年征战在外,又岂会喜欢那些柔柔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若是能让我那外甥女习得一身好武艺,殿下定会对她另眼相看。”袁氏解释。
  
  管家听得一愣一愣——殿下送那些只是个误会而已,哪里是想让娘娘习武?这袁氏也不知是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显然是会错了意。
  
  “麻烦管家将这些送到别苑,叮嘱我那外甥女多练习骑射,今后也好时常陪殿下骑马打猎,不至于让殿下冷落了她。”袁氏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管家手中。
  
  管家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袁夫人大可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
  
  有银子就行,管他那么多呢?王妃娘娘是学刀剑还是学骑射,与他又有何关系?
  
  袁氏叫人将东西卸下,没见许卿卿就径直回了府。
  
  上次她被关在泓亲王府审讯了好几日,这次自然不打算再看见那张叫自己气破了肚皮的脸。
  
  在她看来,许卿卿先前不甘心认这身份,是担心被新帝或泓亲王赐死,而今稳坐泓亲王妃之位,自然就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冷宫里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舍得换回原来的身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嘛,总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如此想来,袁氏略略放下了心。
  
  连她都未曾预料到,许卿卿竟能逃过一劫,不仅保住了性命,且还嫁给了泓亲王。
  
  这世事啊,还真是无常……
  
  管家很快就将袁氏送来的那些东西抬到了别苑,一共五只箱子,里头全是些制作精良的兵刃。
  
  当然,最多的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弓箭。
  
  刀剑是用来打斗的,弓箭却不同,多用于狩猎,因而少了那么几分打打杀杀的血腥气。
  
  管家亲口转述了袁氏的“良苦用心”:“娘娘,袁夫人说殿下最喜骑射,你若闲来无事,可多在府中练练箭术。”
  
  许卿卿手指轻抚过那些尖锐如刃的箭矢:“舅母真是好心思……”
  
  “可不是嘛,袁夫人对娘娘您关切着呢。”管家陪着笑脸道。
  
  “她若真关切,就该亲自来见见王妃娘娘,放下东西就走,这叫哪门子关心?”梓露快人快语,直言不讳。
  
  管家听得有些尴尬,心道袁夫人上回不过是顶撞了王妃娘娘两句而已,就被殿下关押了好几日,若一不留神再触了娘娘的霉头,不知又要被殿下怎么责罚呢。
  
  无人知道袁氏是因受到林泓逸怀疑,才被关押审问,连袁氏自己都觉得,林泓逸事后一定没再起疑心。
  
  原因无二,若晓得许卿卿不过是个冷宫弃妃之女,断然不会将其娶进门去。
  
  否则,事情一旦败露,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袁氏左思右想,将所有细枝末节都考虑齐全了,唯独没有想到,许卿卿会因这几箱兵刃而对她杀心骤起。
  
  雨潞一事,只有袁氏知情。
  
  加之雨潞是中箭而亡,刚被抬出府安葬,袁氏就迫不及待送来了满满几箱弓箭……
  
  许卿卿一时真不知该说袁氏敢作敢当,还是该说袁氏嚣张至极,自寻死路。
  
  管家察觉她脸色不对,找了个借口讪讪告了退。
  
  “娘娘,这些东西……”梓露问。
  
  “抬进库房。”许卿卿道。
  
  梓露松了口气,心道幸好娘娘没听信那袁氏的馊主意,这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只学诗词歌赋,从不舞刀弄枪?若娘娘真在府里习武,那才是贻笑大方呢……
  
  “去请一名武师来。”许卿卿吩咐。
  
  “什么?”梓露一下没回过神。
  
  “去府外请一名武师来,教我习武。”许卿卿重复了一遍。
  
  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手刃仇人?
  
  如今她缺的不止是武功,还有能与那袁氏对抗的权势。
  
  袁氏是前朝外戚,因父兄投靠新帝得以免遭剪除,如今袁家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着实不是许卿卿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所能对付的。
  
  这一切,还需从长计较……
  
  武师很快就请来了,是八皇子林淮安所荐。
  
  男子到深院之中教王妃武艺,这事实在不合乎规矩,难得的是,林泓逸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加以阻拦。
  
  不过,许卿卿每日练武时都有牧钊在旁把守,从未与那武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
  
  这日她正在房中默记剑谱,梓露忽然送来一则消息:“娘娘,听闻那镇守边关的洪老将军不日就要进京了……”
  
  洪老将军?
  
  许卿卿一时没想起这是何人,梓露见她不明所以,急忙解释:“洪老将军是前朝武将,先前一直拒不归顺当今皇上,听闻皇上将您赐给了泓亲王殿下为正妃,这才答应领兵归降。他还以性命起誓,说只要皇上不伤您性命,他此生便绝无反心。”
  
  前朝的王子皇孙,早在叛军攻城那日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皆以为许苧玉是骊帝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而唯有对骊帝忠心耿耿之人,才会不惜以性命起誓,也要护这丝血脉周全。
  
  由此看来,那老将军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
  
  “此人是否与许苧玉有过交集?”许卿卿问。
  
  梓露很快就明白了她的顾虑:“娘娘放心,老将军十多年前就去了西北镇守边关,这期间从未回过京城,即便曾见过那许苧玉,也定是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此人不会对许卿卿的身份起疑。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洪老将军进京后,皇帝设宴百花园,许卿卿也在受邀之列。
  
  见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时,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后者就先红了眼眶,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难以言说的悲戚,依照前朝礼制伏地叩首行起了大礼:“老臣洪尧,拜见王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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