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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夕祸福

旦夕祸福 (第2/2页)

曹振彦向沈世韵瞟了一眼,心想:“观其气质似是大家闺秀,她要见王爷做什么?莫非是王爷的千金?那倒不可怠慢。”便道:“你想何时动身?”李亦杰插话道:“江湖险恶,我实是希望韵儿早些找到安身之所,直想现下即刻启程。”曹振彦笑道:“你倒更是心急。”
  
  沈世韵听得连日来的奔波终于得偿所愿,不由感激涕零,说道:“多谢李大哥,多谢曹大人,韵儿当真无以为报。”屈膝欲拜,南宫雪按住她肩头,冷冷的道:“用不着这么感动,我只是想早些料理了你的事,才可与师兄安心去寻断魂泪。”
  
  汤远程尚自依依不舍,低声道:“韵儿姑娘,你这便要去了么?待你入了王府,我……我这小小书生,日后再要相见,那可是千难万难了……”汤婆婆轻拍他背,劝道:“远程,你只需回家好生读书,几个月后参加考试做得了状元,还有什么事办不到?”
  
  汤远程闻言大喜,道:“便是如此!”又学着江湖礼节向沈世韵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沈世韵微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凝神片刻,又从衣衫中掏出块手帕轻轻放在他手中。汤远程只见那手帕上绣了朵娇艳欲滴的莲花,又自散发着一股淡淡熏香,煞是心醉。直到汤婆婆拉了他远去,仍是一步三回头,不住挥手作别。
  
  当下众人径至谪仙楼将镖箱运出,套上车马前往摄政王府,崔镖头与季镖头领了赏金,先行离开。
  
  到得府前,见到众多侍卫,守备甚是严密。曹振彦只向其说“阳和府知府已将镖物送到,另有要事求见王爷”,那官兵入内通报,不多时即返回,禀道:“王爷说曹大人此番辛苦了,即请进府一叙。”当先引路。曹振彦又吩咐了几名官兵将镖箱寻个妥善所在安置,这才紧跟而入。众侍卫见李亦杰等人与他是一路,也不阻拦,皆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王府内分为平行的东、中、西三路,有大门五间,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后寝七间,左右有配殿,东路和西路。各有三个院落,与中路建筑遥相呼应,最后部分是个花园。那官兵引着来到居中正殿,道:“大人请。”众人踏步入内,见殿中摆设极是简洁,与庭院中豪华反差甚大,但因内少杂物,倒倍感宽敞舒爽。两侧墙壁悬了些书画,沈世韵曾得爹爹指点,精通此节,认得那俱是名家真迹,暗暗称奇。
  
  沿墙设了张红木几案,摄政王多尔衮坐在其侧,身披官袍,头顶帽后拖一花翎,翎上有眼,那自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曹振彦行礼道:“参见王爷。”多尔衮颔首道:“有劳曹大人,本王当禀明皇上论功行赏。”又向李亦杰等人扫了一眼,意下相询。
  
  曹振彦道:“这几位少侠……是下官在押镖途中所结识的朋友,我下属中曾有内贼作乱,若非他们相助,这任务也难以如此顺利。此外为祸四方的沙盗得能归顺大清,同是他们的功劳。”说着一一引见,待说到沈世韵时,只含糊其辞,一略而过。唯恐她当真是多尔衮的私生女,会令王爷难堪。多尔衮神色却无异常,笑道:“那可当真了不起,都请落座吧!”又命下属多搬来些座椅。
  
  李亦杰坐定后,见几案上摊放着一张羊皮纸卷,似乎是张地图,其上又标有些红圈。多尔衮道:“那是不日后攻打潼关的路线图,尚有待完善。众位先请看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闯军亦是极有信心,才致于此兵力匮乏。”又指点着地图上另一处画了红圈之处,道:“这是敌方粮草运行必经之路,本王待于此设伏截下,两军交战一方如无粮草,过不得几日便是溃不成军了。再从此处……到此处……两地合围,攻个措手不及……”他边说边沿图指点,李亦杰于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听得一头雾水,仍是拍手赞道:“王爷当真用兵如神,世所罕见!”
  
  多尔衮甚是得意,江冽尘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多尔衮道:“不错,本王便是那黄雀。”江冽尘冷笑道:“你倒理会得。”多尔衮听他语气有异,不似夸赞,奇道:“江公子此话何意?”
  
  江冽尘道:“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取胜之道,不外乎‘知用其计,攻其不备,出人意料’,交战时若得均依王爷之念,固是甚佳,然敌亦非酒囊饭袋之辈,绝无随意任由宰割之道。再者满清军队分散太过,单体势孤,兵力必薄,对方正可逐一击破。若李闯王再于此处加派兵力,先阻了援路,时进可攻,退可守,已立于不败之地。敌军想要取胜,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多尔衮凝神思索半晌,才道:“江公子见解独到,确是本王所料不周,依你又该如何?”江冽尘道:“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制人而不制于人……”
  
  楚梦琳听得大是枯燥,挑眉道:“要对付李自成,哪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我素闻他便是个扶不起之人,比那前朝崇祯昏君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又疑心下属,致使军心溃散,民心尽失,不少降将都纷纷倒戈其他阵营。李岩将军曾随他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共同打下江山,却也遭杀身之祸。自袁崇焕之子袁承志携金蛇剑离开后,他手下便再无精兵强将,早是强弩之末……”
  
  江冽尘冷笑道:“你大可将他说得再无用些,这等对手始终久攻不下,清军面上须不好看。”楚梦琳这才自知失言,待要致歉,多尔衮却道:“楚姑娘见闻倒也广博,本王同各位商量一事,不知可否?”
  
  李亦杰道:“王爷但有所命,在下等自当遵从。”多尔衮微微一笑,道:“在座俱是少年英雄,此次背水一战,成败皆在此一举。如能得诸位相助,我大清军队当称得‘如虎添翼’,无往而不胜。哈哈,哈哈!”最后两声笑得甚是豪迈,尽如天下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曹振彦喜道:“如此甚好,今日在谪仙楼我本也意下如此。”多尔衮笑道:“不枉你随我旗下多年,倒是甚知本王心意。”曹振彦笑道:“下官只是与王爷一般的求贤若渴。”多尔衮又是大笑数声,才问道:“李少侠,你意下如何?”
  
  李亦杰脑中昏乱一片,往日师父的教诲却逐一在心头浮现。只隐隐知道,若如此相助满洲人入关,乃是大逆不道之举,自己方才义正词严的指责崆峒掌门欺师灭祖,如今又怎可亲行此等劣迹?当即拱手道:“承蒙王爷看得起,只是在下与师妹另有要事在身,已然耽误了数日,却是不敢再搁。”
  
  多尔衮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不必寻那些借口,你便是不愿帮我们去攻打汉人,是也不是?”李亦杰正色道:“王爷若要作此想法,也无不可,那确是原因之一。”曹振彦见二人已然说僵,再任由不管,只怕立时将要翻脸,当即转移话题道:“那断魂泪经你们传得神乎其神,待得寻着了,先与我同王爷开开眼界如何?”沈世韵幽幽的道:“那又有什么好看了?这实是个不祥之物,便是由它,才害得我现下家破人亡。”
  
  她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射去。一来她自落座起便一直默默喝茶,谁也未曾留意于她,二来这话太也骇人听闻。李亦杰道:“韵儿……这……你到底是……”
  
  沈世韵苦笑道:“适才王爷与各位尽在商谈军机要情,我也不便多话。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此投奔。”说着从衣衫中取出个信封,双手奉与多尔衮道:“这是家父的亲笔书信,诸般事端,王爷一看便知。”多尔衮甚是疑惑,伸手接过,见那信封虽已略显微黄,却仍极是平整,全无折角皱褶,想是一路保存妥善之故,取出书信细看。
  
  沈世韵又转向众人,眼眶中已有泪水滚动,轻声道:“此前未向各位明言,那是韵儿的不是。只因当初为小瓶背叛,我便对任何人都存了疑惧之心。然而这一路,各位如此待我,韵儿念在心中,不敢有丝毫或忘,如今是欠一个解释。”伸手轻轻捧起茶杯,道:“江公子,你曾问我为何对无影山庄一案如此关心,那是因为……我便是二庄主之女,本名叫做‘沈世韵’。魔教听信武林至宝断魂泪在我家的谣言,前来抢夺,找不到就将我家数十口人全都杀了,我爹拼死才护得我和丫鬟小瓶逃出,可是……可是她也死啦,这番血海深仇担在我身上,那是无论如何,非报不可的。”她本是泫然欲泣,说到最后声音却极是坚定。
  
  李亦杰动容道:“韵儿你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日后若见到魔教中人,见一个我就杀一个,见两个我就杀一双,定会为你讨个公道!”沈世韵道:“多谢李大哥了,但此事凶险,我却是不愿你涉入其中。”
  
  多尔衮此时已看罢书信,叹道:“令尊大人文武双全,确是武林中难得的人才。不久前本王才与他会过一面,岂料当日一别,如今竟成永诀,世事变幻,不胜唏嘘。”叹了口气又道:“沈姑娘尽可放心,我与令尊乃是过命的交情,他的遗孤我绝不会不管。你就安心住在我王府之中,自无人敢来欺侮了你。”沈世韵道:“多谢王爷。只是家仇在身,小女子却不可一辈子躲在此处苟且偷生。”
  
  多尔衮道:“要报仇,那也不急在一时。”说着轻轻击掌,对一名上前的仆从吩咐道:“你去将湖心殿好生收拾一番,让沈姑娘居住。”那仆从应声下去,多尔衮解释道:“湖心殿是建于‘湖心亭’旁的一座偏殿,那里多年无人居住,但却是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只盼沈姑娘不嫌简陋。”
  
  沈世韵道:“王爷肯与我容身之所,已是不胜感激之至,怎会另有怨言?何况我早已不是昔日的千金小姐。”多尔衮道:“如此本王便放心了,你收拾一下,我另寻个仆役带你过去。”沈世韵道:“匆匆逃难离家,两手空空,唯一的一点银两也被骗个精光,那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多尔衮叹道:“可怜,可怜!”
  
  自有仆从带了沈世韵离开,余下众人各怀心思。南宫雪忍不住又问:“王爷可曾知晓‘断魂泪’么?”多尔衮道:“不知。今日是从诸位口中,方初次听闻,说来本王于江湖中事毫无兴趣。”南宫雪眼珠一转,道:“我只是想,断魂泪只怕确是尚在魔教手中,那么只须找到了断魂泪,便可找到魔教,就能为韵儿报仇雪恨。王爷您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为我们多留意些,可说轻而易举,有了消息即请知会。”
  
  李亦杰抬手在几案上重重一拍,直震得茶杯也弹了起来,怒道:“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将这群恶魔找了出来,为韵儿讨回公道!”南宫雪忙迎合道:“不错。”多尔衮挥手道:“好吧,到时我多替你们留神就是。而今心伤故友身亡,恐怕款待不周。曹大人,劳烦你代本王送客。”
  
  曹振彦直送着众人到了府外,复劝道:“李少侠,本府与王爷所言之事,你还是再考虑一番,事成之后,便是开国功臣。”
  
  李亦杰心中却只挂念着沈世韵,想道初见时她在沉香院中弹唱时的妩媚,被恶徒调戏时的慌乱,自己挺身而出为她解围时,她感激下娇美而略带疑问的微笑,以及一路同行时的聪明伶俐。音容笑貌尽在眼前闪过,交谈虽不甚多,但能常常看到她,也是好的。今日一别,从此天各一方,也不知待到何时,方能再相见,煞时涌起一股曲终人散的悲凉。又想:“我如能与韵儿结为夫妇,从此找个山水清静之地隐居,再不过问江湖俗事,我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有她抚琴相伴,再有儿女绕膝,人生若此,当真神仙也不比我快活。”嘴角不自禁的现出笑意,但也知此事绝无可能,终究是一场空梦罢了,面色复转忧伤。此时只想找个地方大醉一场,就此人事不知才好。
  
  南宫雪见他神情甚是颓丧,却也无计可施,歉然道:“曹大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扶着李亦杰离去。楚梦琳大反常态,只是若有所思,也不说挽留之言。曹振彦更不去理她,向江冽尘道:“江公子,那沈傲天我也是识得的,他才识武功均与公子相差甚远,若能与公子共事,实乃在下三生有幸。”江冽尘不置可否,楚梦琳推说头疼,坚持寻家客栈歇宿,江冽尘便也由她。
  
  楚梦琳始终一言不发,在客房中静静坐在床沿。直到了三更时分,估摸着旁人都睡熟了,这才提了桌上佩剑,从窗口悄没声息的跃出。她脚程极快,不多时便到了王府,只是院墙修得极高,欲强行纵入,估摸着是不可行,只得绕至正门。
  
  府前侍卫训练有素,甚是警觉,挺起长枪喝道:“什……”只说得一个字,楚梦琳身形晃动,几个侍卫哼也不哼一声,如一团烂泥般瘫软在地。楚梦琳抿嘴一笑,闪身进府,庭院中仍见不少侍卫提了灯笼四处巡逻,不由暗骂:“这般卖力做什么了?又不会多得银两。”
  
  好在这王府极大,又值夜色昏暗,借着官兵眼力死角,或藏身假山后,或隐于树侧,缓缓摸索前行。她于王府道路极是陌生,只记得个“湖心殿”之名,记得多尔衮曾说起过,那是建筑在湖边的一座偏殿。心想:“沿着湖走,总能寻到些端倪。”又行出甚远,忽见一间房中透出些许亮光,忙矮身摸近,轻轻捅破窗纸。
  
  殿内一灯如豆,光线很是昏暗。正中也是置了张几案,多尔衮与一身穿黄袍的少年分坐两侧,似在商谈要事,但两人声音俱是压得极低,却也听不真切。楚梦琳又待片刻,方要离去,那少年突然长身站起,拍手大笑道:“妙极!皇叔果然高明,如此一来,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取潼关!我当回宫禀明众位卿家,与您重重有赏!”
  
  多尔衮笑道:“多谢太子殿下,本王不过做些份内之事,怎敢妄居功劳?”楚梦琳心道:“原来他便是当今太子,嗯,是皇太极的儿子了,年纪倒轻得很啊。”
  
  又听那太子道:“皇叔何必过谦?您为我朝征战四方,战功无数,我等皆有目共睹,皇阿玛生前对您也是赏识得紧。待得攻取潼关,剿灭闯王残军,中原局势就算初步安定了,他日侄儿正式登基,诸事不明,还盼皇叔多多指点。”多尔衮笑道:“以我这点浅薄见识,不配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指点’二字,如何克当?最多不过是在太子殿下处理朝政之时,从旁略提些拙见罢了。”
  
  那太子笑道:“便随皇叔吧!深夜叨扰,可是有失礼数,小侄这就告退。”多尔衮道:“待本王送送太子殿下。”那太子挥手道:“不必,皇叔还请早些就寝,小侄所乘车马便在府外不远……”
  
  话犹未了,忽听得近处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瑶琴之声,忽而婉转悠扬,忽而高亢凄厉;忽如溪水轻流,忽如大海咆哮。三人虽与乐律并不如何精通,却也听出这曲子中乃是暗含极大悲伤,似是弹奏之人心中有千万般冤屈待诉。楚梦琳见殿旁有棵大树,枝丫横伸,生得极是繁茂,轻轻跃起,伸足在树身一点,借力上了房顶。复奔至房沿,一跃上树,伏在叶冠之间。
  
  这一下视野霎时开阔,只见旁近便是一片湖,湖中有个亭子,隐约可见一个粉衫少女坐于其中抚琴。又是几声轻柔之音响过,突急转高,到了极处,“当”的一声琴弦断折。那少女轻叹一声,抱起长琴出亭,依稀便是沈世韵。
  
  她本在湖心殿中睡觉,到了半夜突发噩梦惊醒,又忆起在无影山庄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只觉恍如隔世,悲从中来,见到房中放了架古琴,遂披衣起身,携了琴到亭中弹奏。此时多尔衮与那太子也已出殿,沈世韵全没料得有人,“啊”的一声低呼。
  
  那太子先听她琴艺极佳,如今见其容貌,亦是生得秀丽绝伦,已生爱慕之心,大声赞道:“弹得好,如此美妙的琴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大快平生。宫中那些侍女婢仆,却有哪一个及得上!”
  
  沈世韵只是心中惶恐,道:“参见王爷……小女滋扰了王爷与贵客清静,当真罪该万死……”那太子道:“何谓滋扰?那些靡靡嘈杂之音才称得滋扰。我与皇叔商谈要事,正乏得很了,听到姑娘所奏天籁之音,只觉说不出的快意,皇叔,您说是不是啊?”多尔衮忙应道:“确是疲劳尽消。”
  
  那太子笑道:“如何,可否请姑娘再弹唱一曲?”沈世韵道:“小女琴艺低微,没的污了王爷与公子耳朵。”多尔衮劝道:“沈姑娘,太子殿下让你弹,你就弹吧!弹得太子殿下高兴,也当赏你些什么。”那太子道:“不错,沈姑娘有何吩咐,只需开口便是。”
  
  沈世韵道:“原来您是太子殿下……小女先前多有失礼,能为殿下抚琴一曲,博您一笑,已是我三世有幸,可不敢另有所求。”那太子道:“好,你可愿意弹奏么?”沈世韵躬身道:“是。”又携了琴回到亭中,玉指轻轻撩拨琴弦,唱的却是唐朝温庭筠的《更漏子》: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场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那太子向多尔衮低语道:“皇叔,这沈姑娘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容貌更是极美,如此才艺双全的奇女子,你却从何处觅得?”多尔衮笑道:“她是我一位故友的女儿,只因家道突变,不得已才在我王府暂居。”那太子闻言一喜,道:“暂居?”沈世韵抱着琴,正缓步走到二人身前,福身道:“小女琴艺拙劣,教太子殿下与王爷见笑。”
  
  那太子正色道:“谁敢笑你了?要说你的琴艺也算拙劣,世上就没人再有资格碰一碰琴了!沈姑娘,你愿意随我回宫么?待我登基便封你为妃,我宫中更有许多名贵宝琴,任你弹奏。”向多尔衮笑了笑道:“侄儿可不是说皇叔府中的琴不好。”多尔衮笑道:“这琴有些年头了,早就不中用啦。”
  
  沈世韵惊道:“太子殿下,这……这怎能使得?民女出身低微……不配作您的妃子……”多尔衮笑道:“沈姑娘,你便随太子殿下入宫,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何难决之事,太子殿下也自会为你做主。”
  
  沈世韵踌躇之下,心中突然闪过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他既是未来的皇上,我独自一人势单力孤,要向祭影教报仇,本是毫无指望。如今天赐良机,当可着落在他身上。要能讨得他欢喜,令他心甘情愿助我复仇,凭那群魔头有通天本领,也敌不过千军万马。”那太子见她面显为难之色,忙道:“此事仍须得依沈姑娘之意,若她执意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沈世韵摇了摇头,故意装出羞涩神情,面染红晕,柔声道:“不,得蒙太子殿下垂青,是小女前世修得的福气。王爷已然应允,小女又怎会不愿?”那太子大喜,握住了她手,叫道:“沈姑娘!”沈世韵嫣然一笑,道:“太子殿下叫我‘韵儿’好了。”那太子道:“是,是,韵儿。”
  
  多尔衮道:“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请先行回宫,明日本王再遣人护送沈姑娘。”那太子道:“不,我现下就带韵儿回去。一夜不见她,我可也舍不得。”
  
  沈世韵轻轻垂首,面上娇羞无限。那太子见她衣衫单薄,忙将身上黄袍脱下,披在她身上道:“夜里风寒,切莫受凉了。”沈世韵道:“万万不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那太子笑道:“你关心我,是不是?我身体可没那么弱,只盼你暖和了,我就比烤着火炉还舒坦。”这份体贴,倒比之李亦杰与汤远程尤甚。
  
  楚梦琳藏身树上,眼见得太子扶着沈世韵去得远了,多尔衮却始终默然伫立,难测何时方肯离去,正心急如焚,忽听他朗声说道:“是哪一位夜入王府,不知有何见教?”
  
  看他眼神所瞧方向,竟正是自己藏身所在,楚梦琳不敢作答,稍待片刻,多尔衮又道:“尊驾既不肯说,想是不怀好意的了。”话音刚落,竟连个招呼也不打,蓦然出掌,楚梦琳只觉一股极大压力袭到,呼吸一窒,肺腑犹如被挤压一般,几欲吐血。又逢一阵外劲从旁而至,将多尔衮的掌力霎时化解,近旁一棵大树上跃下一人,向多尔衮拱手道:“王爷好耳力。”却是江冽尘。
  
  多尔衮一怔,问道:“江公子此来尚有同伴么?怎地不一齐现身相见?”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王府虽是戒备森严,于我却犹入空城,想来便来,要什么同伴了?我现下有事相询,没时间与你东拉西扯。”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无礼,多尔衮却也不恼,笑吟吟的道:“好,江公子请问。”他先前分明听得东首树梢有人压得极低的呼吸之声,江冽尘何时前来却是半点不知,他从树上跃下之时,那树枝叶亦动也不动,多尔衮为人谨慎,未摸清对方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听得江冽尘道:“日间提及断魂泪,我便觉王爷神色有异,分明知道些内情,偏生隐瞒了不说。那不问江湖之事云云,恐怕只是个幌子,只是此言忒也漏洞百出,试想你统率千军,若于武林中事全不知晓,又如何谋取天下?只是你究竟知道多少,一时难解。”
  
  多尔衮笑道:“江公子绝顶聪明,一语中的,不妨来猜上一猜。”江冽尘双眉一轩,道:“你说不说?”多尔衮笑道:“江公子何须动怒?不错,说断魂泪是武林至宝,不过是我暗中遣人放出的假消息,它就是个饵,一个引武林中人鹬蚌相争的饵。真的断魂泪,说穿了毫不稀奇,当真不值一提,那只是和硕庄亲王在本王之弟多罗豫郡王多铎刚满月时,赠与他的玉佩罢了。”
  
  江冽尘心道:“是了,那日在武当山顶,临空道长也曾说过断魂泪是和硕庄亲王所传之物。只是多罗豫郡王乃是清太祖第十五子,论起辈分是他侄儿,赠礼天经地义,何以心中满怀悲愤?若实是不舍,又何必相送?其中似是含有极大隐情,却令人好生费解。”
  
  楚梦琳听多尔衮亲口揭示这惊天谎言,不由俯身前倾,想听得更仔细些。却见他突然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向自己藏身之处,又踏步前行。直惊得心中大骇,忙扯过树枝遮蔽,倒震得树叶沙沙作响,一颗心几欲从胸膛中跳了出来。
  
  江冽尘忽道:“你要什么条件?”多尔衮霍然止步,显是相较外敌侵入,此言于己更为重要,回身道:“江公子果然爽快,本王初衷不改,仍是诚邀阁下相助。”
  
  江冽尘不答,多尔衮微微一笑,缓缓踱步,森然道:“再同你说得详细些,却也不妨。那无影山庄庄主沈傲天同你一般,是个难得受我赏识的人才,本王曾同他谈及此事,希望他能以大业为重,助我一臂之力。岂料他却不识好歹,执意不从,本王一怒之下,便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道断魂泪就在他山庄之中,如此一来不劳我亲自动手,自会有人去教训他,果不其然,如我所愿。只是祭影教一出手便是满门尽灭,手段之毒虽超出原先所计较,却毕竟是替本王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他今晚连番语出惊人,饶是江冽尘素来冷静,却也不由微微愣怔,不及防备,多尔衮已是身形一晃,直跃上树。只听得一声惨呼,楚梦琳从树上跌落下地,单手按住肩头,指缝间微微渗出血丝。
  
  多尔衮冷笑道:“如何,江公子,这小女娃躲在树上也有些时候,以你功力,绝无可能听之不察。却只权作未觉,又竭力转移本王注意,如此意欲相护,却是何故啊?”楚梦琳叫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自来斩草除根,和他又有什么干系了?”多尔衮奇道:“斩草除根?你的目标是?”
  
  楚梦琳恨恨道:“那沈世韵是无影山庄余孽,一路骗得我们好苦,现下满心想寻我教复仇,怎可留她在这世上?只是她进了宫,另有厉害靠山,今后可就麻烦得很了。”撕下衣襟随意裹了伤口,挣扎站起,怒视着多尔衮,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又道:“我到得此时方知,原来一切皆是你处心积虑,借刀杀人,设下圈套引我们入局,累得我教为你所欺,做你的工具。”
  
  多尔衮冷冷的道:“听你的语气,你们二位便是祭影教中的重要人物,无影山庄灭门烧庄一事,也是你们所为?”楚梦琳道:“不错,是又怎样?你适才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我们还怕了你么?一次已是奇耻大辱,绝不会再被你所利用。”
  
  多尔衮朗声长笑,道:“亏得你们自诩一统江湖,还不是也如旁人一般,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影山庄失手一事,传扬出去,于贵教名声须不好听。再者,沈世韵入宫做得皇妃,岂会轻易与你们干休?本王可借助身份权势之便,暗中替你们料理了她,除去这桩麻烦。事成之后,本王也当将断魂泪双手奉上,贵教教主想要此物,你们给他即可,是不是宝物,那就怪不得你们。其中得失,二位也想得通吧?”
  
  江冽尘默然半晌,方抬了视线与他对视,淡淡的道:“好,就依你所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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