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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大会

英雄大会 (第1/2页)

陆黔自潼关战场逃脱后,一路躲躲藏藏,清晨方至长安,向地方官府出示多铎所授令牌,通报过军情,得到几两赏银,几个时辰之内便尽数买了酒喝。不日就听闻清军大获全胜,改元建国的消息,心下烦闷,取出从李亦杰处偷来的册子翻看。匆匆瞄过几页,却觉其中招式与先前所见大相径庭,百思不得其解,此际无人商谈,只得暂不作理会。
  
  随后沿街探听英雄大会讯息,但因其连日奔波,衣裳已磨损得破陋不堪,所遇路人皆或不屑一顾,或随意敷衍,直到午时仍是一无所获,正感身心俱疲,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吆喝道:“天道运转,自有定数;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如若不准,分文不取。”走近看清那是个身形消瘦的老者,身披黑白相间长袍,戴一顶乌纱软帽,说话时摇着手鼓,旁侧架了张白布罩的木桌,瞧来是个算命先生。
  
  陆黔平日只觉这类人均是些招摇撞骗之徒,暗存轻视之意,此时势随时易,心想他走南闯北,消息定然灵通,忙上前询问道:“老丈,烦劳打听一事可否?”
  
  那老者向他瞟了一眼,摇头晃脑的道:“我瞧少侠面有阴邪之象,昭示流年不利。才出虎穴,又将转入狼窝。劝你还是打消近日行程,安心回家休整驱邪,或还能逃得过不日后的大祸临头。”
  
  陆黔不悦道:“你这糟老头子,好端端的诅咒人干么?老子这几日确是不顺得很,无端又给你惹上一身晦气,信不信在我倒大霉之前,先一刀宰了你?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想到几日后的英雄大会于自身至关重要,即算明知真伪难辨,仍是听不得半句不吉之言。
  
  那老者叹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掐指算来,少侠要去乃是大凶之地,本以另取他途为上策。但你性子执拗,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不吃些亏绝不会自知悔改,未必肯听老朽的劝。也罢,你就拿些钱财,待我来与你消灾。”
  
  陆黔冷笑道:“说得天花乱坠,还不都是老一套,我就看看你玩些什么花样!”探手入怀,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银两尽数换了酒水下肚,不假思索,顺手从腰间取下令牌,重重在桌上一拍,说道:“我便以此物相抵,你去找个懂行的,换几两金子亦非难事。”
  
  那老者眯起双眼,打量着牌上花纹,陡然间面色大变,抬袖掩起双目道:“快收起来!你想惹祸上身么?不,不,你的事我理不得了,但愿少侠自求多福!”陆黔劈手抓他背心,喝道:“危言耸听一番就想走么?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不值钱的假货,怎就不能收了?”那老者仍是唯唯诺诺,始终将双手掩在面前,仿佛连多看他一眼也是罪过。
  
  这一番喧闹引来大量行人驻足围观,陆黔当即收起厉色,抱拳行了个四方揖,朗声道:“众位父老乡亲,还请来评评这个道理,这老家伙说替我化解灾劫,我身上虽没钱,却也不来赖他,用东西抵数,他不肯收,反诬我不给钱,就此撒手不管了,哪有这等规矩?”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瞧你衣衫褴褛,能拿得出什么值钱之物?若是路边挖的烂泥巴,乞丐也不要。”陆黔抄起令牌道:“尽是些不长眼的,你就给我看看清楚,这是大清豫亲王亲赐令牌,可不是仿造的,值不值一次算命钱?”那汉子接过细看,带着怀疑的眼光在陆黔身上打量,沉吟道:“确不是假的……你拿着这令牌,就是在做满洲走狗了?”
  
  陆黔道:“清兵已然破城入关,大局既定,尔等再负隅顽抗又有何用?不如出力为公,捞个一官半职实在得多。”那汉子怒道:“小子,你想找死?”一扬手道:“兄弟们,把这卖国奸贼给我宰了!”
  
  人群中涌出数名汉子,四面合围,陆黔看出他们落脚沉重笨拙,不过是些街头混混,人数再多,也不放在心上。抬手扣住欺近一人脉门,绕个圈子扭转压下他手臂,进肘击其后颈,那汉子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地。陆黔更是信心大增,又以迅捷手法点倒数人,自习武以来,敌我差距还是头一回如此悬殊,心中立时生出几分睥睨众生之快感。
  
  正有些得意忘形,突觉耳后一阵劲风袭到,俗话说听音辨形,即知对方内功深厚。他虽自大,却不致自误,当下不敢轻忽,脚跟旋转,猛一个侧身闪避,划转弧形,下一刻就同对手打了个照面。只见一位手持竹拐,背负麻袋的老丐立在眼前,长须直拖到胸前,脸上就如罩了个平板面具。人群中有私语声传出:“那是丐帮长老俞双林,除彭长老之外,算得帮中的第二号人物。”
  
  俞双林面上冷冰冰的不显喜怒,先一招不中,后着又至,挥动竹拐进击,只因他兵器甚长,陆黔不敢近身相斗,只得上蹿下跳的闪避,狼狈之极。
  
  当日彭金龙力斗暗夜殒,正是想取这一番优势。但陆黔武功内力与残煞星相差何止毫厘,几招间频频遇险,着地一滚,突觉背后触有硬物,这才想起打狗棒还藏在自己身上。对一众叫化子而言,见棒如见帮主亲临,当即反手抽出,“铛”的一声,架开拐杖,翻转点向俞双林胁下。俞双林面色一变,向后纵跃,喝道:“且住!好不要脸的小贼,这打狗棒你从何处偷来?”
  
  陆黔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令牌既为王爷亲赐,打狗棒自也是贵帮彭长老所赠无疑。”俞双林怒道:“一派胡言!彭长老怎会与你同流合污?”
  
  陆黔道:“他老人家深明大义,见情势紧急,为保丐帮一脉不绝,临危授命,托我将打狗棒交与帮主。”彭长老带领丐帮弟子围剿祭影教,按理无论事成与否皆该遣人互通讯息,这许久杳无音信,帮中人甚是挂怀,此时自他口中听闻,另一名化子忙道:“彭长老现在何处?”
  
  陆黔垂落双眉,故以哀声道:“彭长老已为帮殉身,死得惨不堪言,帮中兄弟全数遭难,凶手便是‘残煞星’暗夜殒。因此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乃是祭影魔教!”他慷慨陈词,那化子游移不定,低声向俞双林道:“俞长老,咱们铲除妖邪,可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如就带他去面见帮主。帮主明察秋毫,这小子是否扯谎,到时一问即知。”
  
  俞双林沉吟半晌,他终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也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延误大事,招呼道:“小子,你就随我们走一趟。”
  
  陆黔随着众化子走街窜巷,进入一家废弃的茅屋,这确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如无知情人指点,谁也不会来注意这等隐蔽所在。屋中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中年人负手圈转,愁容满脸,俞双林上前唤道:“帮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帮主眼前一亮,向陆黔招手道:“贤侄,你过来。”语气远比俞双林和蔼得多,陆黔亦是处事圆滑之人,上前依礼参见,极是恭敬。
  
  帮主道:“彭长老之死,可是你亲眼所见?”陆黔道:“正是。小侄属昆仑门下,随同师父、师伯与各大门派弟子在野外设伏,要打魔教一个措手不及,岂料竟是‘众不敌寡’,后又见到华山派两名师兄妹……”
  
  帮主奇道:“华山派?华山掌门孟安英为人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顾同道义气,这次没听说他们参与行动啊!”陆黔道:“华山派并非两不相帮,只恨小侄有眼无珠,一见他们立即上前拉手言欢,反被擒去邀功。魔教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此番出动,是前往潼关给满贼助阵,将我大明江山拱手送与外敌。小侄九死一生,才取得元帅信任,骗了他令牌逃出。”
  
  帮主长叹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我与孟掌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华山丐帮亦有数百年的交情。但这老儿既如此倒行逆施,指使门下弟子行凶作乱,凡有道之士,皆不能恕!十日后各路英雄齐集论剑林,举办英雄大会,咱们倒要去挫挫华山派的威风!”帮中弟子义愤填膺,齐声响应。
  
  陆黔暗暗喜欢,心道:“收伏了丐帮,即可培养为党羽,于我又是一大助力。”方欲振臂高呼,屋中却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咳嗽,帮主微微蹙眉,道:“俞长老,你再拿些食物给他。”俞双林领命下去。帮主见陆黔面有询问之色,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帮中兄弟救回一人,似是刚与厉害对头交手,创损内外兼具,伤势委实不轻。好在自身有些内力修为,咱们再给他运功疗伤,眼下已好得多了。”
  
  陆黔道:“身有内功……可能同是武林中人,能为小侄引见么?”帮主道:“好,你若当真识得,那也是再好不过,咱们正愁没法子安顿他。”
  
  咳嗽声是从屋内角落传来,阴暗处倒卧一人,面容枯槁,俞双林正捧着饭碗喂他。陆黔初见此人,愈看愈是面熟,蹲下身扶住他耷落的双肩,拨开面上碎发,凝神端详,不由脱口惊呼道:“师伯?”
  
  原来那人正是崆峒掌门,他此前劫镖不成,反为李亦杰与崔镖头联手相攻,虽借着梅花镖捡回一条性命,也已身受重创。本欲回观中休养生息,以待东山再起,却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街角,幸蒙丐帮弟子搭救,每日由俞双林服侍喂食。
  
  但丐帮中人吃的是残汤剩饭,端给他的也诸如此类,无何调养滋补,身子总是虚弱无力,恐怕到江湖上再遇强敌,只得继续留在破屋内静养。他贵为一派掌门之尊,素来只留心声名显赫的高人,于陆黔这般默默无闻的后辈弟子自是不识,问道:“你是谁?”
  
  陆黔喜道:“小侄昆仑陆黔,叩见崆峒派掌门师伯!”帮主与俞双林听了,也均上前拱手为礼。
  
  崆峒掌门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不想自己给人逼到走投无路,东躲西藏,最终却仍要栽在昆仑派手上。料来丐帮中人也早已受过这小贼蛊惑,特来给他撑腰,多辩无益,叹道:“贫道今日既已在劫难逃,你就上来给我个痛快的吧!”
  
  陆黔奇道:“小侄早闻师伯威名,心下唯有敬重,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师伯,要说这令小侄万死难赎之言?”崆峒掌门听他说得诚恳,不似有意作伪,试探道:“然则那‘昆仑双侠’的仇?”
  
  陆黔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相视,兼又言辞闪烁,似乎此事别有内情,但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废人,得罪面前这位大人物,实是万分划不来,当即装傻道:“二位师弟是给华山小贼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师伯如肯援手报仇,小侄感激无已。”崆峒掌门这才松了口气,冷笑道:“华山派,华山派!哼哼,我落得现下这副样子,也是拜了华山派那些杀不尽的小畜生所赐。”
  
  帮主奇道:“道兄与华山派又结了什么怨仇?”崆峒掌门道:“还不是孟掌门收的好徒弟!他二人与满清勾结,强抢镖银,害死建业镖局龙总镖头。武林正道一贯是同气连枝,作为他们的长辈,贫道看不过华山出了这等败坏正道门风的逆徒,便上前喝止,以理谕之,想劝他迷途知返。但他们早已执迷不悟,又怎听得进贫道良言?”
  
  陆黔添油加醋道:“师伯说得不错,那可不是普通的镖银,众位可知潼关缘何失陷?传言正是因供给军饷被劫之故。以致军力低靡,民心溃散,终教咱们中土河山落入外邦之手。但那两个小贼虽活该千刀万剐,背后如无孟掌门指使,这等亡国灭种之举,他们怎敢自行其是?非是小侄背后对孟师伯有所非议,实是他身为一代宗师,如此行事,令人瞧不过眼!”他知丐帮中人嫉恶如仇,却与政事所知有限,便故意含糊其辞,安下滔天罪名,令人真伪难辨。
  
  帮主果然大怒,沉声道:“孟安英几次三番指引弟子来与我们为难,自又是在向魔教卖好,殊不知在新主子眼中,叛徒又哪有什么地位了?”陆黔与崆峒掌门曾先后降清,听了此言皆感心虚,沉默不语。好一阵陆黔才道:“丐帮因有规矩约束,不可自我们手中而改,师伯闷了好些时日,小侄请您去谪仙楼吃些大鱼大肉补补身子如何?”崆峒掌门不愿此际出外露面,随口道:“陆师侄好意,贫道就心领了。”
  
  帮主原觉对其招待不周,知悉他身份后更感失礼,上前道:“难为陆贤侄有此心,在年轻一辈中当属不易,道兄也别拂了他一番心意,咱们同去赴英雄大会,在下自当将道兄之事当做帮中之务。”崆峒掌门迟疑道:“这个……”仍要推拒,陆黔悄声道:“小侄是想与师伯商谈,共举大事。”崆峒掌门一怔,满腹狐疑,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谪仙楼掌柜开店纯是为了生计,并不想做舍生取义的英雄豪杰,见陆黔持有王爷令牌,忙点头哈腰的请客人上座,又免去二人付账,命小二好生伺候着。那小二口若悬河的介绍楼中特色,陆黔不耐道:“啰嗦什么?给我们将楼中价钱最贵、最好的菜上几盘来。”
  
  崆峒掌门笑道:“让你白吃白喝,你便预备吃穷人家么?”陆黔笑道:“此时不吃个够本,等到他日再破费不成?若非喝酒伤身,小侄定要请师伯品尝长安上好的美酒。”崆峒掌门淡淡的道:“多谢了。闲言少语,你直奔主题就是。”
  
  陆黔也正色道:“不知师伯怎生看待现天下局势?”崆峒掌门叹道:“那还不是明摆着么?闯军溃败,新帝登基,旁人再想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可惜我竭力所行尽付东流。”陆黔冷笑道:“师伯莫非‘身残志也残’么?敢问你心中所恨究竟是华山全派,还是派中之人?”
  
  崆峒掌门道:“问这无谓之事作甚?”陆黔道:“那自是有理,容小侄稍后言明,现下请师伯照实相告。”崆峒掌门恨声道:“华山派那两个小畜生坏我大业,自是非除不可。他们师出华山,师父教导无方,难辞其咎!”
  
  陆黔摇头道:“私仇何等狭隘,原来师伯目光竟也短浅至此。试想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能拿下整个华山派,两个小贼还不得引颈就戮?同理,一旦掌控天下,昔日仇人手到擒来,这可比执著于复仇有价值得多。”他虽猜测李亦杰与南宫雪多半已死,却暂不说破,只待以此为由,钳制对方与己合作。
  
  崆峒掌门此前并未想过此节,直听得心怀大畅,如醍醐灌顶,冷却的宏图壮志又逐渐活了转来,听陆黔续道:“须知称霸之路,素以鲜血尸首铺就,我二位师弟能成为王者之垫脚石,也就不算枉死。”
  
  崆峒掌门听他又提起昆仑双侠,虽搅得略有些心烦意乱,也暗赞这年轻人深谋远虑,心思机敏。笑道:“可惜你已是昆仑弟子,否则贫道还真希望你入我门内。”陆黔坏笑道:“你我虽无师徒之名,然尽可有师徒之实啊。”崆峒掌门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想骗师学艺?”
  
  陆黔暗道:“向你学几招崆峒派功夫,那是看得起你,即便是练得如你一般,还不是给人打得半死不活,有什么稀奇了?”岔开话题道:“不敢,小侄近日得了本剑谱,其义精微难解,要向师伯讨教。”说着从怀中取出书册,双手奉上。他不说这是祭影教之物,乃是担心对方会起贪念。崆峒掌门“嗯”了一声,接过翻看,手指弯曲着在桌面不住敲击,陆黔等得心焦,却也不便从旁相催。
  
  崆峒掌门看不多时,面上渐呈不屑之色,覆手合拢道:“恕我直言,此书所载招式华而不实,当真以此对敌,只怕走不过几招,就已身首异处。陆师侄可别是得了本戏班子的杂耍图谱,就胡乱奉为珍宝吧?”这话大含讥嘲之意,更是回敬陆黔先前的话里带刺。陆黔心道:“你说祭影教的功夫是杂耍把戏,那死在他们手下的众多英雄好汉又算什么?”
  
  崆峒掌门只道他确是得了秘笈,不愿与己共享,佯作不悦,起身道:“陆师侄无诚心借阅,贫道也不能强人所难,且算没这个眼福。”作势欲走,陆黔也不去拦,果然他走出几步,立即回转坐下,正待出言讥讽,突见他转脸朝向里侧,面上大有惶恐之色。奇道:“师伯,你做什么?”崆峒掌门拾起桌上竹箸,向后一努道:“那边那个小丫头,是你们昆仑派的?”
  
  陆黔放眼望去,见是曾在潼关战场会过的紫衣少女楚梦琳独坐一桌,单手支颐,正自喝着闷酒。还道他想借此倒打一耙,忙撇清道:“话不能乱说,她是魔教教主之女,同敝派可毫不相干。”崆峒掌门惊道:“你此话当真?”陆黔道:“自然是真的。我亲耳听到魔教的暗夜殒称她作‘小姐’,不会有错。”
  
  崆峒掌门更奇,道:“你说‘残煞星’暗夜殒?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在他手下走过,还能留得活命?”言下满是怀疑。陆黔压低声音道:“那都是冲着这位楚姑娘的面子了,暗夜殒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备至,又因她而与江冽尘少主不睦。嗯,江少主是此次破城大将军,战功卓绝,却不知何故,清廷封赏时只字未提……”
  
  崆峒掌门神色古怪,喃喃自语:“我还道是谁,原来他就是魔教少主,好极了,这小子敢跟我过不去,我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素有爱才之心,与陆黔合作也算百般无奈,退而求其次,否则以其文不及汤远程,武不及江冽尘,只空有一腔野心抱负与己不相上下,本是瞧不上的。眼珠一转,笑道:“这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我们捉住这妖女,带到英雄大会当众杀死,祭奠逝者亡魂。再挑动魔教矛盾分裂,趁机灭除造福于民,又是大功一件,那时你要做武林盟主,没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陆黔淡淡的道:“此事自当由师伯出手,方能马到成功。”崆峒掌门道:“不,这妖女是个鬼灵精,她识得我,为保万无一失,还得你上去,能骗得她信任最好,实在不行,再用药迷昏了强行带走。”见陆黔忸怩不动,劝道:“快去呀,况且陆师侄年少英俊,哄哄她还不是得心应手?”
  
  陆黔暗骂:“老狐狸!”但这顶高帽扣下倒也颇为受用,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仔细将衣衫整顿妥帖,理顺了头发,才走到楚梦琳身侧,干咳一声道:“唔……姑娘,在下始终念念不忘姑娘救命之恩,今日相遇当真是巧得很,不知姑娘何以孤身在此?”
  
  楚梦琳向陆黔斜睨一眼,想起他是那名奉令“保护”自己的昆仑派叛徒,没好气的道:“这叫做‘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般意境,料你也是不会懂的。”
  
  陆黔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酒壶缓缓斟了一杯,笑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在下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一饮而尽。楚梦琳嘴角微微牵动,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眯缝了双眼道:“喂,你老实交待,用这些话骗过几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啊?”
  
  陆黔道:“天地良心,在下所言句句真心,发自肺腑。一见你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立愿倾世间所有,想同你多说一句话,引你多看我一眼,如能见红颜一笑,‘即死可矣’。在下对姑娘一刻也抛不开,放不下,你要去哪里,我均愿做护花使者,相伴左右。”
  
  楚梦琳冷哼道:“油腔滑调,也不觉肉麻。你干么总将我比作花?花期一尽,总是要凋零的。”陆黔笑道:“花谢仍有再开之日,有道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楚梦琳叹道:“再怎样好看,却也不是去年的花了。”陆黔笑道:“那么我说姑娘曜如日月之晖,历千秋万载而不朽也。”
  
  楚梦琳不愿再听他贫嘴,打断道:“你离开潼关后不久,五仙教教主纪浅念亲来军营,她说只有得到一张图纸才能真正解开断魂泪之谜,任务也才完成得漂亮。又私下告诉我,图纸被少林方丈的师弟通智带到英雄大会,要给胜出者为赏。其实她也不是想帮我,只不过要趁乱借刀杀人,但我可没她纪大教主名声响,到时又有谁屑来理会我一个小小女子?”
  
  陆黔闻言大喜,道:“你也要去赴英雄大会?那真是不谋而合了!”楚梦琳翻个白眼,道:“旅途寂寞,有人同行倒也不错……但你能保证这一路乖乖听话,对我的吩咐绝无半分违拗么?”陆黔忙道:“在下没别的好处,唯独胜在听话。”
  
  楚梦琳冷笑道:“我看是胜在多话。那就先向你说说我的规矩,我要坐骑,你当马儿;我要看戏,你扮猴儿;我要吃饭,你做厨子;我要花钱,你付银子;我要练剑,你当靶子。都做得到么?”她每说一句,陆黔均道:“无妨。”直到“靶子”一说,听得胆寒,但转念想她或是要自己陪同切磋武艺,总不见得将随从一剑杀了,也点头应允。楚梦琳道:“好,那我这便要去了,你自己快跟上来。”
  
  崆峒掌门坐在一旁,运起内功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为陆黔今后命运暗感好笑。
  
  楚梦琳刁蛮任性,喜怒无常,与江冽尘共同执行任务时还有所收敛,不敢过于放肆,但对陆黔却是大发小姐脾气,随意支使,当真是将他看作奴仆也不如。又逼其做下许多前所未有的荒唐古怪之事。有次是在迎亲队列中抢夺花轿中新娘子的珠玉钗,有次是参加城中吃包子大赛,撑得生不如死之际,她又自夸“善解人意”的端来一杯凉茶,喂他大口灌下,饮入竟是烧酒,胃里立时如火烧灼,痛得满地打滚。
  
  陆黔为人素来谨慎,尤擅看人脸色,常被人夸行事得体,但与楚梦琳在一起,被迫胡闹,几乎将一生的白眼奚落都挨尽了。
  
  这一日她忽又兴起,要陆黔换上一件青楼女子穿了也嫌妖艳的长袍,随她去招摇过市。脸上稍现委屈求恳之色,楚梦琳便叫道:“看清楚这绣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到底换不换?”等他哭丧着脸接过,又道:“喂,你快些换,到时去替我雇辆骡车。”
  
  陆黔愁眉苦脸的道:“要骡车干什么?直接骑马不好么?”楚梦琳道:“骑马会累得慌,你懂是不懂?或者你背我也成啊!”陆黔心想以这身打扮与人接触,势必再遭指点奚落,实是拉不下脸,赔笑道:“你要坐骑,我做马儿。”说着蹲下身让她伏好,只走些荒僻无人之处。
  
  行了几个时辰,来到个依山傍水的所在。清风拂面,颈后佳人呵气如兰,陆黔一阵心神荡漾,但这好心情未能维持多久,就听楚梦琳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放我下来。”陆黔连日受她折磨,即是脾气再好之人也失了耐性,愠道:“你也讲些道理,我这做苦力之人尚且一言不发,你倒叫得起劲了?”
  
  楚梦琳道:“苦力?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觉得我很重?”在他头顶一阵乱拍乱打,见他不予理睬,又生一计,道:“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保证今后不再捣蛋,好不好?”陆黔闷哼一声,楚梦琳只当他答应,从腕上褪下个翠玉镯子,扬手掷入身旁湖中,湖水几次翻涌,镯子立时隐没无踪。
  
  这镯子是昨日清晨市集上一位挎着菜篮的婆婆所戴,陆黔不过盯着多看了两眼,楚梦琳便上前向那婆婆撒娇,指点着非说他看中了醉红楼的一位小翠姑娘,需一只镯子作聘礼,又将他描绘得好似古今第一痴情种子,娶不到小翠便再无生念,立时要投河自尽一般。说得那婆婆大为感动,郑重其事的将镯子交给他,叮嘱道:“这是先夫留给老身的遗物,十几年我瞧着它睹物思人,但如能成就了你们这对鸳鸯,先夫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喜欢的。”
  
  陆黔是铁石心肠,此时也觉同楚梦琳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从前服侍师父师伯,倒如身在天堂一般。
  
  那婆婆前脚刚走,楚梦琳即劈手夺过,直嚷着喜欢,陆黔想她将死之人,暂且由着她,也不多说。耳边又听楚梦琳道:“你将镯子捞上来,我定会说到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黔心想若不照办,她又不知还有多少种手段,心一横,将她在一边放下,慢慢趟水下湖。
  
  楚梦琳笑道:“我那镯子又不是金鱼,不会自己跳出来的,你弯下腰去摸啊!”又在地上拾起两枚石子,不住抛接着敲打节拍,忽而素手轻扬,将石子击向东首树梢,树叶一阵沙沙作响,跃下个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冷冷的道:“臭丫头耳力倒好。”
  
  楚梦琳冷笑道:“想偷袭我?凭你还不配,你们来了多少人,一齐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她话音刚落,草丛中、大石后又跃出几个黑衣人,所携兵刃不一,显非同一门派。先一名黑衣人道:“魔教妖女,我们奉命来送你归西!”
  
  楚梦琳喝道:“奉谁的命?”那黑衣人道:“废话少说!带着你所有的疑问,滚到地府问阎王爷去!”楚梦琳笑道:“这话可一向是由我说。”那黑衣人大喝一声,提刀砍来,楚梦琳侧身避过,手中已多了柄寒光森然的长剑。
  
  余人连声呼喝,上前围攻,楚梦琳剑走轻盈,一招一式灵动飘忽,以一敌众仍是稳占上风。斗过几式,便察觉这几人内力平平,并无高手,待先前那人再攻,转以剑锋架向刀刃,将他大刀震得飞了出去。
  
  那人陡然兵器脱手,大吃一惊,楚梦琳不给他喘息之机,一剑切下他右臂,探前刺入小腹,抬脚将他踢出战圈。反手又削中另一人前膝,那人跪倒在地,楚梦琳长剑正待向他背上斩落,忽觉双腿一紧,已被那人张开双臂抱住,接着翻身侧滚。楚梦琳站立不稳,也一齐摔倒,却能灵活机变,在落地时挺剑从他咽喉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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